自那天從太平間回了病房後，沈瀾沒有再提起沈清的案子，也沒要求出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待在自己的病房裏接受各種治療，一切都被安排的井然有序，除了人是在醫院裏住著，其他跟平時在家沒什麼兩樣。
    何魏還是照舊天天往沈瀾的病房裏跑，沈瀾的身體狀況一天天好轉，他比任何人都高興，隻要是在允許條件下沈瀾提出想吃什麼，何魏就算是跑遍全城都會給他買來，即便今天沒買到，明天也一定會趕早排隊給他送過來，比有些病人的家屬照顧地還要周到。
    之後葉西林也來探望過沈瀾幾次，兩人都是心照不宣，葉西林隻字不提有關於車禍的事，沈瀾也不問他案子的進展，隻是葉西林仍是發現沈瀾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的沈瀾雖然看起來冷，但也會跟他開玩笑，揭他的短，可現在的沈瀾是從裏到外都冷，不開玩笑，也很少說話，兩人聊天也有一句沒一句的，往往葉西林說了好幾遍的事情，沈瀾都是充耳不聞，隻坐在落地窗邊的椅子上翻看手裏的書。
    沈瀾看的書都是何魏從圖書館裏借來的，有關於瞬息萬變的市場金融的，也有艱澀難懂的法律哲學，有幾次葉西林來的時候也會見他捧上一本有關情愛的小說看得津津有味，對於這樣的沈瀾，葉西林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查房了，病人親屬先出去吧。”
    “阿瀾，我就在外頭等著。”
    沈瀾點頭，放下手裏的書本後走去床上躺下。
    見沈瀾沒什麼話要說，葉西林就招呼何魏一起去外麵客廳等，臨走時還不忘將門給關上。
    “今天感覺怎麼樣？”察覺到這房間內的氣氛有些異樣，劉故掏出聽診器，將探頭貼在沈瀾胸口的衣服上，之後低頭替他聽診：“要是覺得不想見到什麼人，大可以跟護士說，以後就別見了，免得影響你的恢複。”
    沈瀾坐著沒動。
    聽完心肺，劉故掀起沈瀾的襯衫查看他腹部的傷口恢複情況：“我問過何魏，這段時間你沒有提起過有關於你姐姐和那兩個孩子的任何事。”
    聽劉故提到沈清，沈瀾才給出稍許梵音，抬頭麵無表情地看向劉故。
    “跟何魏無關，作為醫生，我必須了解病人的身體和心理，因為心理也是影響你恢複的重要因素。”劉故拆開了沈瀾腹部的繃帶，傷口處開始結痂了，但過程比較緩慢，仍是有稍許血跡滲出，劉故皺了皺眉頭，讓護士清理過傷口的血跡，之後接過護士手裏的藥盤，讓護士先出去了。
    瞥了眼無動於衷的沈瀾，劉故親自替沈瀾換藥：“你表麵上對那件事很不在乎，也從不跟人提起你姐姐的案子，可你傷口的恢複情況已經說明了一切，你……很在乎，而且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們，對吧？”
    眸色冷了冷，沈瀾盯著劉故的側臉道：“有些話放在嘴上說是沒用的，就像你剛才說的，你作為醫生要關心病人的心理狀況，可除了每天的聽診換藥之外，你還做過什麼？這就是你關心病人心理的表現？還是說像現在這樣，試圖以揭開病人心底的傷疤來探求隱私，美其名……說出來就好了？”
    劉故敷藥的動作一頓，停了幾秒後又繼續下去：“我還是頭一回聽你說這麼多話，不過你說的很對，很多事情都不是盡善盡美的，就像我想要治好你，可你卻不配合。比如……”
    說著，劉故抬頭看向沈瀾：“你昨天晚上出去過。”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被劉故揭穿，沈瀾表現得波瀾不驚：“你確實很關心你的病人。”
    “你說對了一半。”劉故笑，低頭繼續給沈瀾換藥：“想不想聽聽另一半？”
    “不想。”
    “根據你剛才說話的語氣，我早就猜到了你會說‘不想’。”
    “那你還問？”
    “我問是表示尊敬，告訴你我並不是想刺探病人的隱私，我不問，那就真的驗證了你那句話，我是在揭你的傷疤。”敷完好，劉故拉過繃帶一圈圈慢慢纏上：“你出去做什麼我不關心，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以後還是盡量減少外出比較好……前提是，你想盡快恢複從這裏離開。”
    一句‘從這裏離開’，讓沈瀾對劉故有了重新的認識。
    “別這麼看著我。”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劉故將剪子扔進旁邊的不鏽鋼盤裏，脫下沾了血的一次性手套道：“我知道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但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恐怕過不幾天就垮了，到時候要想像現在這樣生龍活虎的，可就難了。”
    “幾天就夠了。”
    “隻顧眼前，那以後呢？”
    “能顧得上眼前就不錯了。”
    “你倒是看得開。”
    沈瀾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劉故：“這種應該算是風涼話吧？”
    劉故挑眉，將脫下的手套扔進垃圾桶後在沈瀾床邊坐下，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框道：“既然已經被你認定為我是在說風涼話，那我就作為過來人，再跟你說幾句。”
    “過來人？”沈瀾聞言微微皺起眉頭。
    “我弟弟。”劉故轉頭對上沈瀾的目光：“他比你還小兩歲，很早就被送去國外念書了，他很乖的，不喝酒不泡夜店，每天都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在大前年吧，有一天他沒打電話回來，家裏人都急了，打了無數個電話過去都沒人接聽，第二天學校裏就打來了電話，說是校園裏發生了槍擊案，他不幸被子彈擊中……沒搶救回來。”
    沈瀾眸色微深：“你是在說服我？”
    “不。”劉故笑，但這笑意卻未曾抵達眼底，他看著沈瀾的目光冷冽且又充滿狠色：“弟弟不幸身亡，家裏人都悲痛欲絕，可我心裏清楚，他不該白死的。”
    “所以？”
    “我當天晚上就買了機票飛過去，從校方口中得知，那個攜帶槍支在學校裏瘋狂掃射的學生是當地一個議員的兒子，他犯事之後並沒有被關進監獄，而是以精神問題被保釋了，可據我調查得知，那個學生根本沒有任何精神上的疾病。”
    “你報複了？”
    “對，我報複了。”
    “你殺了他？”
    “醫生的手是用來救人的，而不是殺人。”劉故說著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反複欣賞著自己平常慣用手術刀的右手：“他不是精神有問題麼，我就替他治了，讓他真真正正成為一個精神病患者，他進不了監獄，我就讓他在精神病院住上一輩子，那裏有很多跟他一樣病況的同類，他在那裏會很開心。”
    沈瀾注視著劉故，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絲半點說故事誆他的嫌疑，可劉故眼神堅定而狠絕，完全沒有平時在人前表現出來的清風寡淡和事不關己，要說他會做出那種事來，沈瀾是相信的。
    “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以後我都能心安理得地睡個好覺。”劉故說著語氣稍稍一頓，沉默稍許後轉而將目光看向沈瀾，唇角微勾，挑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來：“你跟我一樣，骨子裏都是不服輸的，不過我又跟你不一樣，我知道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還不傷到自身，而你……”
    “你認為我還有時間等下去？”
    “坐牢是肯定的，你不妨多等十天半個月。”
    “那你為什麼在接到弟弟被害的通知後當天晚上就趕了過去？”
    劉故似乎一早就猜到沈瀾會提出這種尖銳的問題，笑了笑，俯下身貼近沈瀾的耳朵，微眯著眼神低聲說道：“不站在你主治醫生的立場上……你想好怎麼解決了？”
    沈瀾側過臉盯住了劉故。
    劉故笑，從床上起身道：“兩天，起碼兩天之內你得聽我的話，待在這裏哪都不能去，兩天之後你想去哪……隨意。”
    “兩天？”
    “對。”
    “好。”
    劉故衝沈瀾眨眼一笑，隨後走出去將門打開，把何魏叫進來照顧沈瀾，但也就在劉故離開病房的時候，被葉西林給叫住了。
    葉西林走到劉故身後，注視著他的背影道：“換個藥而已，需要這麼長時間？”
    “他的傷口恢複很慢，我得重新替他清理、上藥，還有包紮。”劉故轉過身麵向葉西林，微微笑道：“你是沈瀾的朋友，擔心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我也是他的主治醫生，對於他的病情我也很關心，葉先生要是對我不放心，也可以跟醫院提出換掉我這個主治醫生。”
    “劉故，注意你的語氣。”
    “我差點忘了，葉大少從學生時代就十分狂妄自大，聽不進別人‘善意’的勸言。”
    “要不是看在你還有兩把刷子，我一定會換掉你。”
    “多謝老同學的肯定，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葉西林眯了眯雙眼，沒說話。
    劉故笑，轉身朝葉西林抬手揮了揮：“下回見，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