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途沒遲疑，當即進屋叫醒了沈際一行人，簡單說了說外頭的情況。他說著說著，注意到一個細節，沈際被叫醒之後，全然沒有剛才的痛苦神色，反而很平靜，眼神清明到不像是一個剛剛還沉浸在夢中的人。他究竟經曆過什麼，林途不禁想到。
    沈際聽他說完，皺了皺眉，如果真的是林途所說這樣，來者想來並非人族。不知來意又不知真實人數，而房帳一旦著火，不僅自家人，牧民也會受到牽連。情況緊急，他略一思索，讓身旁士兵穿上甲胄，並囑咐牧民先從後門走，先尋一個可藏身之處，之後如有損失皆由神武營賠償。
    他說罷掀起帳簾走了出去，幾個身著鐵甲的士兵包括林途在內，也迅速在屋內做好了警戒。沈際一出帳，立馬從善如流地裝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抬眼看到舉著火把的眼前眾人，他們全部一襲黑色長袍，他們一個個的紛紛摘下了兜帽，繼而就搖身一變成了別的物種，除了領頭仍未現出真身，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之外，剩下的口中銜著火把的，竟是一群鶴，身上的羽毛在火光映照下呈現妖異的青黑色，一足而立，銜著火把的白色喙在夜幕中十分顯眼，沈際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素未謀麵的稀罕鳥類——畢方。
    他心中一驚，凡見此鳥必有大火。但他麵上不動聲色，裝作被嚇精神的樣子，一口蒙漢夾雜的方言，愣愣怔怔的開了口：“這…我出來看個馬，怎麼回事？”
    他麵前的老人見狀，細細端詳了沈際一陣兒，一臉沉靜的跪了下來：“將軍，屬下以為手下人謠傳，故此時才找到將軍，屬下罪該萬死，請將軍責罰。”
    這一跪讓沈際有點兒措手不及，自己在西北營有什麼將士，雖叫不上名字，但各個年齡樣貌還是可分辨一二的。別說自己的兵，就說是營裏最年長的夥夫都不過五十歲，這又是個什麼屬下？他見不得長輩這種舉動，想抬手去扶，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位老先生身後的畢方倒是先跪了一片。他索性蹲下去平視低頭拱手的老人，道：“我最見不得兩種人落淚，薄命紅顏和遲暮將軍，您在我眼裏就算後者。”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接著說：“先生起來說明來意，看本帥能否幫忙，我西北大營保一方平安，有求必應。”
    老人一愣，臉上漸漸顯出震驚的神色，他眼中隱有淚光，盯著沈際緩緩道：“將軍不記得了？”
    他說罷起身，拱手道：“不平山上西山妖族守衛未名，特來尋找將軍。”眼前人大大方方的說了自己來曆和姓名，接著道：“漏夜前來，為告訴將軍…咳…山河，山河棋局…”
    “老先生？”
    “無妨。”他手捏作訣，似乎給畢方傳了什麼訊息，它們很快散開，圍在房帳附近，口中火把未息。“將軍，我們進去說。”
    沈際做了個請的手勢，匆匆進帳，告訴手下士兵暫時撤了防衛，站在房帳四角守著。
    “將軍應該已經知道了山河局。此棋局是堯舜時期所創，本來千年之前就應開局落子，但不平山長生池底巨蛟曾受女媧恩惠，不想棋局導致中原之主挑起人妖兩界衝突，於是放棄修為逆天封印棋局，鎖住了最先受到波及的不平山，但也因此永世不得出，至死才能闔上眼眸。”
    未名語速很快，像是趕著要說完什麼，沈際聽著他的話，驚詫之餘，心中對西北的種種怪事有了個大概的答案。
    “巨蛟已經死了。”沈際說道。
    “不錯，千年巨蛟，眼眸睜合熾熱，他於長生池底蟄伏千年，怨氣盡數流向了虎躍山澗，於是那夜他壽終正寢，整個個山澗起火，但此火為怨氣所化，隻燃於水，因此未曾造成傷亡。”未名說到這兒，眉眼間顯出痛苦的神色，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接著說道：“不平山封啟，山峰自然現世，不平山為妖界長老居所，於是如今這世間，不平山上妖族已然複蘇，可他們一如草木花鳥，世間精怪種種，天性善良，並非個個窮凶極惡，除非受人指使…棋局所指，不過就是權謀，中原之主，權欲之心深重，於是…與妖族博弈…不容…”未名輕聲嘶著氣，眼見著就要說不下去。他環顧了一圈屋內守衛，看到林途的時候顯然吃了一驚：“為何在此…你…將軍。”他又轉向沈際，“我此番，前來，請求您保住妖族。不過是幾個長老的牽製，我們不過是，不過是棋子…這盤棋已是大錯，竟然還有妄想要把這天下…”未名還沒說完，帳外火把驟然熄滅。未名一下吹滅了燭火，屋內眾人沉默在黑夜中，聽著帳外驚雷乍起。
    不一會兒，火把再次燃起，沈際皺眉道：“誰？”
    “眼睛，是妖族的人來了。”
    “我不是你的將軍，我是人族普通將領，我救不了妖族，甚至必要時，中原必須開戰。”
    未名聽聞麵色又蒼白了幾分，但他很是平靜的說：“將軍試試閉上眼睛，想象草原起火那日。”
    沈際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幅場景，身披銀色盔甲的大將軍，在一片火海之中，騎在一隻黑白花紋的老虎身上飛馳。揮手轉身，一舉一動皆浴火。他手持兩把長刀，在空中挽了個花，他似有千鈞的氣力，抬手劈開了麵前攔路的巨石，身下的老虎馱著他靈巧地避開四周爆裂開來的石塊，他在虎背上轉身，視角轉變，沈際才清楚地認出，那位將軍身後的巨獸，正是一隻口吐烈焰的畢方。這隻巨獸似乎受了傷，正憤怒的發出咆哮，而它麵前就是那位看起來絲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將軍。
    將軍臉上絲毫不現懼色，他坐在騶吾身上，眼神堅毅，嘴角還有一絲笑意。
    那麵目帶著少年特有的英氣，烈焰映襯下更顯風華無雙，正是沈際的樣子。
    

    作者閑話：

    《山海經·西山經》：“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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