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固然是兼顧華麗、神聖，卻又血腥至極的。這幾百年來，經曆過數次朝代變遷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宮廷瓦牆，表麵上看上去依舊是紅柱白牆，但實際上無論是誰人經過，都能透過那潔白無瑕的牆麵，看到裏頭人貪婪而肮髒的靈魂，嗅到那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皇宮裏頭的人，沒有幾個是能安穩睡著的。哪怕是至高無上，權勢滔天的皇上，心裏恐怕都藏著對誰的愧疚和畏懼。
    長安遣退了聞聲趕來的宮人，他們年紀尚小，許多事情都還要假裝不知道才是。長安一個人將皇上寢宮裏的燈一一點亮，然後才為皇上將帳幔掛起來。此時的皇上頭發和衣服都很整齊，應當是長安點燈時他整理過了。
    若是看到皇上現在的模樣，誰都想象不到剛剛能將外麵的宮人都招進來的動靜是皇上發出的。但如果認真觀察皇上，就能發現他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濕了大半。這種情況怎麼看都不該是已經入了冬的皇宮裏該有的。
    長安對於現在的狀況毫不意外，隻像對待平常一樣地躬身站在皇上的床邊，恭敬地等候皇上的吩咐。
    皇上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才緩緩睜開眼睛，對長安道：“之前交代的事做得如何？”
    “回陛下，那位大人還沒有回來稟報。”長安答。
    皇上斂眉，似是有些不滿，轉頭又問：“十二禁衛查得如何了？”
    “十二禁衛此時應當已經在趕往南邊的路上。”長安又答。
    “嗯。”皇上闔眼沉思，過了好一陣之後才又開口問：“十三和白離差不多要回來了吧。”
    “這……”一直對答很順暢的長安這時竟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開口道：“回來的人說鍾大人出了遠門，這幾日才要回來，十三殿下和白大人恐怕還要再耽擱幾天。”
    皇上的動作微頓，睜眼看向長安，“叔父遠行？此事之前為何沒人來報？”
    長安遲疑道：“那時恰是……”
    皇上擺擺手，不讓他繼續說了，“叔父去了哪裏？”
    “……南關城。”
    “南關城？”皇上蹙眉，若有所思。
    近年來南方各國開始沉不住氣了，特別以海臨國為甚，多次派人偷偷潛進大崇，皇上估摸著過不了多久，南邊國家便會開始明目張膽地做動作了。他不信就憑鍾益的能力會不知道其他國家的問題，鍾益為何反倒是迎著這種時候去了南關城？
    正在皇上低頭思考時，長安卻開口勸道：“皇上，明日還要早朝，不如讓奴婢為您準備熱水，沐浴之後再睡下？”
    皇上抬頭看了長安一眼，沒有怪罪他打攪了自己，擺手道：“去吧。”
    一直在寢殿外候著的宮人們見長安出來吩咐他們準備熱水，這才將高高吊起的心沉下來。他們雖然不敢在麵上表露出來，心裏卻總是忍不住想，為何這一日一日的都像魔怔了一般，總是時不時的半夜醒來，一醒來便是折騰得動靜極大。
    一道宮人的身影趁著大家都在忙著準備熱水時悄悄走了，經過幾個人的傳話之後，皇上寢殿的事情被完整地傳達到老公公的耳邊，再由老公公告知給韓子鴻知道。
    “殿下，看這情況，怕是大業很快便成。”
    韓子鴻努力地克製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卻始終還是露出了幾分笑意。
    “事情果然如同母後說的那般，父皇的精神已經越發不行了，隻要我們按照之前計劃的走，大位必定走不出本殿的手掌心！”
    韓子鴻壓抑不住地露出一絲笑聲，“嗬，嗬嗬，意安公公，我終於算是看到了。”
    意安就似帶了假麵一般，臉上還是像過去一樣不變的笑臉，低頭提醒此時已經醉在成功幻想裏的韓子鴻。
    “殿下，接下來我們更需小心，不能忘記還有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在擋路。”
    韓子鴻嗤笑一聲，“韓子戎和韓子鋒算什麼？要與我相爭，他們還不能夠！”說罷，韓子鴻的半眯著眼，咬牙又道：“真正的擋路石隻有皇後的韓子君和韓子謙，有他們兩個在前，父皇永遠不可能想到我！”
    韓子鴻猛地轉過頭來問：“外祖父之前說的，韓子謙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如今是個什麼說法？”
    “殿下稍安勿躁。”意安勸慰道：“如今那兩位都不過是籠中囚鳥，結局已定。劉大人早為您準備妥當，隻要您小心行事。”
    韓子鴻聞言，陶醉似地舒了口氣道：“那便好，那便好。”
    同樣在商討大事的不隻韓子鴻，還有韓子君。
    韓子君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影衛問：“如何？”
    影衛始終低頭道：“一切皆如殿下所料，幾位大人讓屬下稟告您，劉大人開始動用了他藏在我們之中的人，應當是想趁著這次的年節做些什麼。”
    “哼。”韓子君冷著臉道：“癡心妄想。”
    若是在早幾年，劉重或許還能與他們鬥上一鬥。可惜他畢竟老了，眼中便隻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和他外孫想要的皇位，卻忘了看清周邊局勢。一切從他們決定讓十三去青雲嶺時就已經發生了變化，如今掌握軍權的他們三兄弟，已經不是他能輕易動的……隻要十三與他們不離心。
    一想到這裏，韓子君便覺得慶幸。幸好十三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聽不進兄長和母後說話的小孩子。之前他與小六最怕的，不是劉重和韓子鴻下什麼暗手，而是怕他們會挑撥離間，從十三那處下手一一解決他們。若是真如此，他和小六尚且有自保之力，而沒有底蘊的十三隻怕要麼就會遭人利用，要麼……就會直接丟了命。皇位倒還不算什麼，他們最怕的卻是十三因此沒了命，那他們才是真的會悔恨。
    “你去告訴他們，先做好準備，但不要動作。”韓子君篤定地講：“劉重的計劃，怕是剛走一半，就要自己倒退回去了。”
    “是！”
    就在韓子青和白離離開都城的幾日之間，似乎皇宮裏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絲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意味。最明顯的表現，便是榮貴妃竟然想要在宮外生產。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皇上還同意了她的請求。這其中的意味，讓宮裏宮外的人都好生琢磨了一番。
    阿遠本來是已經決定好了在鍾意府裏呆著哪兒也不去的，但在聽到威戚派人送來的消息之後，還是狠狠地動搖了一番。最終阿遠還是在施長亭睡下之後，偷偷摸摸出了門。
    如今韓子青和白離都不在宮中，又是接近過年，朝廷各方麵都開始忙碌起來的時候。今年發生了不少事情，蠱毒一事更是將他們弄得手忙腳亂。阿遠有預感，今年肯定不能夠平穩地過一個普通的年了。本來就有人盯上了韓子謙，如今阿遠被迫不能跟在自己的主子身邊，也著實是很擔心。於是阿遠便幹脆換了裝束，偷偷跟在韓子謙身後，保持一段距離。如此，阿遠既能在危險時刻及時出來救韓子謙，也能在自己出問題時不連累韓子謙。這大概是阿遠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每年一到這時候，便是韓子謙手下各大勢力前來做彙報的時候。韓子謙因此不可避免地每晚都要出宮去與勢力代表見麵，以保證所有勢力都沒有脫離自己的掌控。可這對於那些江湖上覬覦他勢力的，和朝廷少多多少少知道些風聲的人總會趁這時候來要他的命。如此一來隻要他死了，同時也就意味著他手底下的勢力都會曝光，而他的兄弟們，也將麵臨父皇和群臣的問責。
    韓子謙年年如此，所以也就年年都會做好自己被人偷襲的準備。上次遇襲讓他痛失黑影，已經算是極大地倏忽，損失巨大了。這次韓子謙當然也就更加小心。因此，當阿遠偷偷跟在他身邊時，韓子謙馬上便發現了。
    韓子謙不知道跟蹤自己的人是阿遠，卻能感受到跟蹤自己的這人應該是個隱匿功夫做得不錯的。隻可惜韓子謙還是覺得，這人尚且比不過他的暗衛中隱匿功夫最好的黑影。
    最近城中出了太多事，導致人人自危，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動所有人。韓子謙迫不得已隻能轉移到城外去見那些勢力代表，也因此增加了不少危險。韓子謙原以為偷偷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人大概就是今晚自己首先要解決的對象，卻沒想到剛出城不久，就遇到了另一隊人馬的偷襲。
    那些人二話沒說就直接攻了上來，韓子謙一邊不慌不忙地接下這些人的攻擊，一邊也小心防備一直偷偷跟蹤自己的那個人會突然偷襲。
    那隊人馬應當隻是江湖上的普通人馬，比不得宮裏的那些人做事狠毒，韓子謙沒花多少功夫，三兩下便將他們解決幹淨，連暗衛都沒有出來替他擋的機會。
    解決完這批人馬的韓子謙沒有一絲輕鬆的感覺，反倒是更加疑惑。跟著他的那個人，目的到底是什麼？按理來說剛剛就是最好的暗算時機，他卻沒有偷襲。那人跟了一路，什麼都沒做，就為了跟著他？
    韓子謙摸了摸下巴，無聲地想：這人不像是要害我，難道是……來保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