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親……”皇上話音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一定曾經很期待你的降生。”
    白離搖搖頭，“或許吧，可惜草民從未見過生父。”
    皇上微微一愣，心髒不知為何重重地跳了一拍，眸色變得更為幽深，忙在白離發現前轉過身去道：“阿益叔父近來可好？”
    白離稍思索了一下，便明白皇上說的“阿益叔父”指的是自己的先生，於是便道：“先生依舊如往常，每日都喝酒看書自得其樂，隻是進來身體似乎不如不如過去康健了。”
    皇上聽得皺了眉，問：“為何不來尋朕找禦醫看看？”
    白離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先生不願來麻煩皇上，而且師叔也說不必……”
    對了，還有師叔。皇上聽白離這麼說才突然想起，這世上還有誰比鍾益的師弟醫術更好？
    皇上點點頭，“若硫磺師叔有需要，我皇族寶庫中的藥材大可去取。”
    白離聽到這句話依舊是平淡如常，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道：“謝皇上。”
    白離見皇上似乎心情不大好，於是想了想說：“白離來之前，先生還常與白離說十三皇子與皇上極為相像，看到殿下就像看到您，想來也是十分掛念您的。”
    皇上自嘲般地笑了笑，“叔父說的是十三與先皇最像吧。”
    白離動作一頓，馬上跟著道：“先皇與皇上、十三殿下本就是血脈相連。”
    皇上擺擺手，擺出一副不在乎地樣子道：“你不必替叔父說話，叔父是什麼樣子的人，朕早幾年就認識清楚了。”
    白離低眉順眼，沒再說話。
    皇上看著白離，放緩了語氣道：“十三將你找來時，可有失禮？”
    白離聽到皇上的問題，突然就想起了出發來都城之前韓子青送給他的那壺梨花酒，搖了搖頭道：“十三殿下不論是待我還是待先生，都是十分平易親近的。”
    “嗯。”皇上點點頭，忽然目光變得有些尖銳地盯著白離道：“你是叔父的學生，算起來也是朕的師弟。可就算如此，現在的你也不過是一介平民，十三卻是皇族的嫡子……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白離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緊，語氣上還是不緊不慢地道：“草民明白，草民與殿下有如雲泥。”
    皇上忽又歎了口氣道：“朕這句話別無他意，隻想告訴你，既然你選擇跟著十三，那你就必須拋棄背後的一切，隻忠心於朕和十三，你可明白？”
    白離低頭，“草民明白。”
    皇上轉過身去，搖頭喃喃道：“你真的明白嗎？”頓了頓又說：“你還不明白。”
    白離一愣，皺眉。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算了，你遲早會明白。就如你的先生，就如你的……”
    我的……？皇上沒有繼續說，白離就算想知道，也不能開口問。
    “朕從十三處拿到了叔父給朕的信，裏麵寫明了叔父所希望的朕對你的安排。”皇上轉身回來，看著白離，又說：“但文人性格向來是孤高自傲，不屑於被人安排的。雖然叔父已經發話讓朕這麼做，可朕還是要先問你一句。你是願意欣然接受朕和叔父對你的安排，還是更樂意跟著朕的那個小皇兒……自己打算？”
    白離沒有絲毫的猶豫，馬上回答說：“書文中的大家多不甘於命運，白離雖才華不比前輩，卻也想效仿前人，成或不成，全看自己。”
    “好。”皇上大笑兩聲，“叔父沒說錯，別人越是安排妥當，你越是反抗，從骨子裏就不是個安分的人。”
    皇上頓了頓，又說：“這點倒是與十三很像。”
    白離低頭不語，心裏卻不大認同。韓子青大膽妄為，且容易衝動，與他簡直是天差地別。
    皇上也不管白離認不認同吧，依舊自說自話道：“既然你選擇一切靠自己，那麼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朕都不會刻意去給你幫助，希望你不要讓自己後悔。”
    白離微微抬頭道：“白離從不輕易後悔。”
    皇上頷首道：“你現在無功無勞，朕不會給你任何官職，哪怕你是跟著十三去青雲嶺，都隻能以他親信隨從的身份前去，沒有糧餉和津貼，你明白？”
    白離心想皇上這逼得可真的是緊，這句話說白了就是他不會給韓子青太多的錢財，不要妄想從中得到什麼。別人聽了可能會介意，白離卻無甚所謂，平靜地道：“明白。”
    正在皇上和白離二人你來我往，言語間較量不停時，輕輕的一陣敲門聲傳了進來。皇上瞥了門口一眼，道：“進。”
    長安公公躬著身走進來，有些為難道：“皇上，這……十三殿下來請安，現在正在殿外候著。”
    皇上冷哼一聲，“他倒是不放心你。”說著還瞟了白離一眼。
    白離心下覺得好笑，但還是低頭沒有出聲。
    長安公公十分忐忑，“那……”
    “讓他進來吧。”
    皇上的話讓長安送了口氣，連忙走出殿門去請韓子青。
    韓子青直直走進門，好像沒有看到白離一般，走到自己父皇的麵前做了個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皇上刻意問了一句：“你來做什麼？”
    父皇既然問了，韓子青自然也厚著臉皮道：“兒臣好不容易解了禁，特意來給父皇請安。”
    皇上定睛看著韓子青，擺擺手道：“行了，把白離領回去吧，朕也無甚可說的。”
    韓子青抬起頭來站直身子望向白離，白離回了他一個無事安好的微笑。韓子青這才放下心來，畢竟上輩子的父皇可以說是十分不喜白離，他稍不注意白離就有可能又被父皇弄走折磨。
    皇上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兩人無聲的交流，坐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從一旁取出大印來在桌案中央的一封黃色的聖旨上印上了章。慢慢將大印放回原位，皇上看著韓子青開口道：“既然你已經解禁了，明日就跟著你的哥哥們一起上朝吧。”
    韓子青聞言一愣，雖然早有預料自己的行事會比以往順利很多，卻沒想到父皇直接讓自己跟著上朝。要知道大崇的皇子都要等到弱冠封王之後才能在大殿上有自己站的位置，在這之前，連偷看都是不被允許的。相較於韓子青的驚訝，白離卻沒有絲毫的意外。
    “明日朕就將青雲嶺一事交給你，你這兩日就在宮裏準備準備，安排好再與你母後告別。”皇上麵上相當之平靜地將這句話說出來，似乎就隻是剛剛處理完一件小事。可白離和韓子青都清楚，青雲嶺的事早就推到不能在推了。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民間對於青雲嶺的傳言也越演越烈，再不解決隻怕會引起大亂。如此想來，父皇為何這麼急著讓他上朝韓子青心裏就很清楚了。看了一眼身旁依舊很平靜的白離，韓子青心想，白離估計早就猜到會如此吧。
    想明白各種糾結，韓子青躬身道：“兒臣明白。”
    皇上看著自己這個向來不給人安生的兒子，道：“多與你三皇兄學習，你終歸是皇族子弟，該背負的責任遲早是要背負的。”
    韓子青的頭更低了。這件事情，他早在上輩子就領悟透了。在皇族這樣的家族裏，隻有把握主動，才能生存。
    “父皇放心，兒臣明白。”
    “嗯。”皇上交代完事情沒有再說多，隻擺擺手讓他們離開。
    “兒臣告退。”韓子青道。
    “草民告退。”白離跟著道。
    離開理正殿，韓子青與白離二人沉默地走在小道上——韓子青特意挑了條平日裏少有人走的路。
    韓子青看了一眼走在自己右手略後方的白離，開口問到：“白先生是如何想的？”
    “如殿下所願，也如我所願，不是嗎？”白離道。
    韓子青點點頭，“既然事情如此順利，那不若我們來慶祝一番吧？”
    白離站停了腳步，看著韓子青。韓子青笑著回看白離問：“先生怎麼？”
    “殿下不想知道陛下對我說了什麼嗎？”白離問。
    韓子青笑容不改，“先生如果想讓我知道的自然會告訴我不是？畢竟，如今的我們站在同一條船上。”而且綁得死死的。
    白離點點頭，轉而走在了韓子青前麵。說實話，白離鬆了口氣。皇族中人爭鬥，從不分什麼父子兄弟，隻有權力的歸屬。隻希望韓子青今後也能如現在一般對他沒有任何疑心。
    走回到昭華宮門前時，白離似是無意地說：“白離今日是第一次見識到，殿下如此高超的箭術相比耗費了很多心血去練習。”
    韓子青腳步一頓，“先生是在套我的話？”
    白離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直接說。韓子青就算待自己很好都好，他也是皇族十三皇子，肯定有些秘辛是不願讓人知的，更何況這個秘辛可能與大崇的護國大將軍有關。
    見白離不說話，韓子青知道他這是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於是笑了笑道：“先生對於我有什麼想知道的，直接問就是，我對先生不會有任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