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
    安靜的夜裏突來的咆哮聲嚇醒了院子裏的下人。小四子匆匆穿好自己的衣衫和鞋子，毫無阻攔地走進了韓子青的房間，十分熟練地從茶壺裏頭倒出了還溫熱的茶水，遞給了韓子青。
    “王爺，您又做噩夢了？”
    韓子青還沒從方才的夢魘中走出來，雙手緊握著棉被，臉上還留著細細的冷汗，雙唇有些許顫抖，眼睛瞪得有些翻白。這十年來，韓子青幾乎每天晚上都是這麼過來的。這可怕的表情剛開始總能嚇跑那麼幾個新來的小丫鬟，後來也就隻有小四子呆得久了習慣了。
    見自家主子沒有回應自己，小四子又小心翼翼地遞上了一塊手帕，大聲了些說：“王爺！您該回神了。”
    韓子青慢慢緩下了自己的表情，接過小四子手上的帕子隨意抹了兩把，又喝了兩口茶。深深歎了一口氣，韓子青臉色顯得有些疲累。
    小四子猶豫了一下，說到：“王爺，您看你這才剛睡到半夜。這麼多年了幾乎夜夜如此，年輕時還好說，年紀越發大了之後可就不好了。”
    “你想說什麼？”韓子青冷冷瞥了小四子一眼。
    小四子瞬間感覺背上出了涼汗，但還是硬著頭皮講：“小的聽說經常做噩夢那多半是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魘住了，不如我們請國師……”
    沒等小四子話說完，韓子青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小四子一下子沒受住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一點也不敢遲疑的，小四子趕忙跪起身來捂著臉屈著身告饒道：“小的錯了！小的聽旁人嚼舌根子就跟著亂說話，求王爺責罰。”
    “小四子，本王以為你跟了本王這麼多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你都知道總會學著有些分寸。哼，如今看來是我錯看你了。”
    小四子看著王爺如鬼煞般黑沉著的臉，害怕地抖了一抖。他知道的，能把王爺嚇成這樣的隻有那位去世已久的公子，如今說的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指的可不就是那位公子的鬼魂嗎？但凡是跟那位公子有關的事情，哪裏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插嘴的？現在就算說王爺現在就要殺了他，小四子一點都不會覺得疑惑。心中暗道慘了，小四子連忙邊哭邊磕頭喊著說：“王爺贖罪！小的愚笨，犯了大錯，求王爺原諒！”
    韓子青陰沉著臉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小四子，心裏頭有了些不耐煩，甩了下手道：“滾下去！”
    聞言，小四子知道自己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又重重磕了幾下響頭，喊了幾聲“謝王爺開恩！”才連滾帶爬地逃出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看小四子離開了，韓子青這才起身，坐在桌旁給自己到了杯茶。茶水緩緩入口，韓子青拿杯子的手越握越緊。
    “白離，如果每夜給我帶來夢魘的都是你，那為什麼你遲遲都不願和我見麵？”
    韓子青從心底裏漫出無力感。他是幾乎每晚都能夢到白離死去時的畫麵，但每次都是以白離的視角看到的。他看不到白離經曆那些時臉上的表情，卻不知為什麼清晰地感覺到了白離的感受。十年來，這些感受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變得模糊，反而越變越清晰。最近甚至到他都能清楚地看見那個老鴇、老鴇的手下，和每一個強迫白離的男人的模樣。越是清楚，越是痛苦。韓子青深切地感受到了白離的絕望，卻也就隻能看著，完全無能為力。
    韓子青深知小四子說得對，他的年紀越來越大了，一夜比一夜深刻的折磨讓他有些無力。現在雖然還算壯年，但也已經……有些無法承受了。有些事情，他必須得趕在自己的身體徹底熬不住之前解決。
    沉思片刻，韓子青又大聲喚道：“來人！”
    小四子早不知跑哪裏去悄悄抹藥了，應聲推門進來的是一名婢女。
    “世子在府中休息？”
    “回王爺，世子……今夜沒在府裏。”婢女怯懦地低著頭。
    “沒在？”韓子青皺眉，“是不是又跑哪家青樓去了？給我把他抓回來！”
    “是。”婢女低頭離開。
    又叫人進來換了新茶，韓子青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現在萬事俱備，隻差一步大業可成。可惜的是韓子青他唯一的，最受寵愛的兒子卻一直不爭氣，總給他惹禍生事端。平日裏沒事不是和那些狐朋狗友飲酒作樂，就是跑到青樓裏和那些個搔首弄姿的女子調情，沒有絲毫作為小王爺的自覺。想他身為權傾朝野的明王，天下之大，莫不從他。唯獨是他這個膽大妄為的兒子，從來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怎麼管教都不聽。
    等了許久都不見下人進來通報小世子回來了，韓子青心下有些煩悶。
    “湘君，湘君！”
    聞聲推門進來的就是剛剛那個婢女。
    微微福了福身，湘君輕聲問：“王爺有何吩咐？”
    韓子青問：“不是讓你們去抓世子回府？人呢！”
    湘君忙回到：“回王爺，方才有人回來稟報了，隻帶回來了世子的一句話……”
    韓子青皺眉，手中的杯子輕敲了桌子兩下，問：“他說什麼了？”
    湘君慌得悄悄捏了捏衣袖，道：“世子說，待他與樓裏新來的小姐姐溫存夠了之後，自會回來。”
    “逆子！”
    一聲清脆的響，原本握在韓子青手裏的杯子應聲碎在了地上，湘君嚇得一抖，心下急道：壞了，王爺氣得不輕，看來小世子這回要遭殃了。
    “本王怎麼會有這樣的逆子！”
    湘君嚇得忙跪坐在一旁，不敢作聲。
    “咿呀”一聲推門聲，一雙男人的手將湘君虛扶起來。來人隻隨意束了束發，顯得亂亂糟糟。他明明一身華貴錦袍，卻穿得鬆鬆垮垮。腰係白玉佩，卻戴得歪歪扭扭。身上一件件明明都是那些個稀罕物件，卻穿戴得相當隨意淩亂，像是剛剛才隨便披上的，要多不得體就有多不得體。
    男子輕輕哼笑一聲，說：“我又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父親。”
    “放肆！”韓子青的語氣越發冷酷。
    湘君忙悄悄扯了扯男子的袖子，眼睛裏都是焦急。男子擺了擺手，示意湘君別急。
    “這本來就不是我家，也沒有我的親人，你有憑甚總是逼我回來？”
    韓子青像是氣極反笑，說：“你爹早不在了，我養你十多年，你在這府裏住了十多年，這不是你家，何處才是你家？！”
    似乎是韓子青的話觸到了男子哪個傷心處，男子咬牙狠狠地回道：“我從沒求你養我，我不過你是強抓來限製其他人的棋子！”
    “韓子僩！”
    “我叫白子僩！從姓到名，沒有一個字與你有關係！那都是我爹起的！我爹起的！我爹留下的名字！憑什麼冠上你的姓！”子僩近乎咆哮地將這一句話衝著韓子青吼完。
    子青，這孩子從此以後不如就叫子僩吧，白子僩。等他及冠，再取上字……就叫若穀吧，虛懷若穀，希望他至少能有容人容己之胸懷。
    韓子青心底顫了顫，一絲微酸的意味不知從哪裏泛出，良久說不出話來。
    子僩喘著粗氣看著韓子青，也是倔的，硬是不願意開口再說話。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韓子青才開口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日出之前離開明王府，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回來。”
    子僩顯然是還沒消氣，瞪著韓子青問：“為什麼，我憑什麼聽你的。”
    韓子青看起來是完全沒有回答他的打算，瞥了一眼湘君，徑自說到：“把湘君帶上，一切聽十二暗衛的話，他們會保你安全。”
    子僩對韓子青毫無信任，聞言隻懷疑地問：“你想做什麼？”
    “你不需要管這麼多。”說完，門口霎時出現了三個人影，韓子青又繼續說：“你們三人看著小世子。”換句話說就是，盯著他。
    三名暗衛俯身領命。
    “不！你不說清楚原因，我不會聽你的安排！”
    “你沒有選擇權。”韓子青定定地看著子僩，“從你進我明王府開始，你就沒有選擇權了。”
    子僩聞言猛地瞪大眼睛，衝韓子青吼道：“你害死了爹爹，現在又想來害死我嗎！！”
    韓子青頓了一頓，緩緩說道：“隨便你怎麼想。你願意待在這裏就待在這裏，時間一到，不管你有沒有收拾好，都要馬上離開。”然後走出房門。
    子僩知道，韓子青所決定的事情，誰都不可能改變，哪怕是當今聖上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