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君子不重則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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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時光多麼美好。
泡一杯茶,縮起來看餘光中的大作:
“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衝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
看雨水從屋簷流下,形成一道雨簾,遠處的樹木也濕漉漉,隻覺得異常歡喜。
現在,畫各種不同的雨景成了她生活裏一項重要的內容。
哪怕是傍晚下班走著高速的時候,也能構思出一幅新的畫。回家就畫出。
有時周末,也會因為耽於畫畫,忘記了時間,景行突然回來的時候,夜宵還沒有做。
景行倒是不說什麼。
但卷耳很抱歉,常常急急地去廚房。
景行這天突然跟進來,從一個小小黑絲絨盒子裏,拿出來一隻鑽戒:“卷耳,嫁給我。”
卷耳驚喜。
緊緊抱住景行:“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已經很滿足,很快樂。”又笑著補充,“不料還可以嫁給你。”
她緊緊的擁抱,迷戀又喜悅的眼神……一次次令施景行震動。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大魅力,在卷耳的眼中……
事情在後麵幾天有了轉折。
景行把這個消息告訴女兒——他不想有一天女兒自己知道,然後怨恨他。
她是他心頭的至寶。
女兒反應並不好。
他其實沒有想到女兒會反應那樣激烈。也許女兒不大高興,但是畢竟……父母貌合神離許久了……而且,在國外這麼久,他覺得女兒也許已經比較獨立。
看來並不是這樣。
女兒在電話裏哭訴母親過得不好。總是絮絮叨叨念叨過去的事。如果爸爸結婚了,以後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
施景行的心蒙上一層灰。
晚上麵對卷耳,便有點凝重,凝重得化不開。
卷耳攀著他的肩:“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
他至怕她失望。
不料她卻笑:“我以為什麼。就這點事?景行,我喜歡你,喜歡得有點像迷戀了……”她笑一笑,“可是,你有難處暫時結不了婚,比起生死,這算不了什麼事……”她撫著他的手掌,突然地抱緊他道:“我不要離開你。”
施景行撫著她的頭:“哪裏就說離開了。是我原本沒做好……”
卷耳伏在他膝上:“你這個年紀,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我至怕你到時不得不逼我走……”
又突然耍賴道:“那我也不走的。你一定不忍心。”
施景行不笑,隻將她鬢邊一縷發絲別過耳後,溫和道:“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
問卷耳什麼時候可以拜見父母大人。
卷耳永遠膩膩地貼在身上:“不要拜見。我們先領證,這個才最管用。”
施景行不解:“怎麼可能不告訴父母。”、
卷耳道:“哎呀那很亂呀。我和北山離婚父母都知道,他們埋怨死我,恨不得我第二天就複婚或者再嫁出去……現在北山出了事……我……”她伏在他懷裏,“我不要做那麼多解釋……而且你不怕我父母再挑剔什麼?我不想,我隻想安安靜靜領個證就可以。然後慢慢再說。你放心,一定是更好。”
施景行思索半晌。
隔日,周六,施景行突然抽出時間。
說帶卷耳去一個地方。
不多久,兩個人從民政局出來,拿到了兩個紅本本。
卷耳高興,偎著景行,第一次真的開心——這個男人是老公啦。
不是偷情,不是過期作廢的一場戀愛。
他是她的先生了,丈夫啦。
景行寵溺地看著她,覺得一切都值得!
總覺得幸福來得太過容易。
“窗外景物不斷在變換,山巒與河穀綿延而過,我看見在那些成林的樹叢裏,每一棵樹都長得又細又長,為了爭取陽光,它們用盡一切委婉的方法來生長。走過一大片稻田,在田野的中間,我也看見了一棵孤獨的樹,因為孤獨,所以能恣意地伸展著枝葉,長得象一把又大又粗又圓的傘……”
這是旅途中的人,作者說:所有人世間的牽牽絆絆都被隔在鐵軌的兩端,而我,在車廂裏的我是無所欲求的。這段旅途的風景,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因為對喜歡的人太過喜歡,所以患得患失,就讓她好好讀一下這段話,體會體會旅途中什麼都無所擁有的安靜感覺。
無論是工作的緊張或悠閑,也無論是情緒的快樂或興奮,暢想或回憶……一切都過多地勞累人的身心,常常要重新回到自己內心,感受放空的狀態,體會“旅途中什麼都無所擁有的安靜感覺”。人才真正鬆弛下來。
她不大知道景行的工作,隻知道他的事確實很多,他和北山一樣,都是特別嚴肅的那種男人。而且,景行有太多的頭銜,開不完的會議,做不完的報告……
就像她當年也不會花時間去了解北山的工作一樣。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一個她最愛的女作家寫道:
“我站在月亮底下畫鉛筆速寫……”
她說,“家就在十幾二十步之外,孩子們都已經做完了功課上床睡覺了,丈夫正在他的燈下寫他永遠寫不完的功課,而我呢?我決定我今天晚上的功課要在月亮底下做。”
“鄰家的狗過來看一看,知道是我之後也就釋然了。”
“我一麵畫一麵禁不住微笑了起來。風從田野那頭吹過,在竹林間來回穿梭,月是更高更圓了,整個夜空澄澈無比。”
卷耳一直不明白,這樣的女人,老公怎麼會去世呢?!
她應該過著最完滿的生活啊。
每一次看她,每一次被撼動心靈。
施景行這天有半天門診,下午還有個手術。
半天的門診裏,幾個學生助手幫著料理秩序,診室裏靜悄悄,施景行話也很少,隻說關鍵的信息,聲音輕而和緩。總有想多問問情況的患者和家屬時不時闖進來,時不時插進來問問題……而這一天早上又特別緊張,原則上不能加號,否則中午不能按時吃飯,下午影響到手術。
工作中始終存在和患者及家屬的關係問題。可是他無法令所有人都滿意。
有一位50歲左右的婦女一直徘徊在診室,助手問過幾次勸過幾次,她今天掛了另一位主任醫師的號(因為自己這邊的號早早掛完了),此刻大概是在那個大夫那裏看完又過來了……說實話,這些年隨著他名聲和權威性的提升,很多患者來了非得見他……有時候無論是否他的號都要再和他說上幾句……
問題是他沒有這個精力和時間。
12點,看完最後一位病人,他直接從另一個門溜走。
要知道,正門前麵必定有一些人打算“圍追堵截”。
前兩天,因為一個患者家屬反複逗留診室,詢問問題影響到後麵的患者,他不由不客氣道:“請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我們按號來。”
他語氣平和,但話已經很重。
診室裏人多,但都很靜,患者家屬也趕緊出去了。
實在顧不得那麼多,實在無法做得讓所有人滿意。
工作多少年了,工作時候仍然是緊張的、有威迫感的——這是他的感覺。
前兩天他還間接知道一件事。
同行的一位大夫,多次在後輩年輕人跟前嘮叨一件事:她本來寫了一篇很好的論文,投稿到《國際移植與血液淨化雜誌》後不幸遇到施教授審稿,結果就被他整死了。如果她隻是單純說說這樣的看法也就算了,她總會打包帶出一大堆誹謗類的話來。
不說他之後會不會爭取副院長的崗位,就是背後老被人潑髒水,這感覺也很不好。
施景行想起孔子曾有個話說:“君子不重則不威。”
——他很懷疑自己德行還不夠好,要不就是人格上還不夠有分量。
比如離婚,無疑也是他人生裏很失敗的一件事。
雨淅淅瀝瀝下著,施景行的心卻輕快不起來。
人到中年,已經很難有多少激情,連開懷大笑的時候都變得很少,日子有點日複一日的單調。
他隻希望中午好好睡一小會,保證下午的手術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