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蘇烈住在別院已將近有三月，秋日最後殘留的些許暑氣也被抽絲殆盡，冬日的寒風吹落了梧桐樹上最後的幾片葉子，清晨飄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隨著初雪一起到來的，還有殿帥轉來的一封家書，蘇烈看過信後陷入沉思，在房中呆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自晚間起蘇烈便少言寡語似有心事，羅庭顏問起，他卻隻道是白日裏看的書中有不解之處，待明日再向他請教，對信中所言隻字未提。夜間二人同榻而眠，蘇烈難得的沒有索歡求愛，隻安安靜靜的將少保摟在懷中，沉默的有些反常。
    “少保……”
    “何事？”
    “沒什麼。”
    蘇烈懷揣心事夜不能寐，思來想去的終於開了口，最後一刻卻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冬天了。”蘇烈突然又道，然後將少保摟得更緊了些，像是怕他冷，又像是怕失去他。
    “嗯。”羅庭顏並沒追問他的心事他知道他有點軸，他給他時間，想通了自然會跟他開口，此刻他隻想窩在他懷裏，感覺背後傳來的暖意。
    漫漫長夜，雪落無痕，二人相擁而眠再無他話。
    第二日，羅庭顏自校場回來時，蘇烈似乎已經恢複了平常，他讓人在房中提前備好了羅庭顏愛吃的酒菜，吃飯時有說有笑，甚至還幫他夾菜，羅庭顏見他不再愁眉不展，便沒將昨日的反常放在心中。
    “少保，我有事要與你說。”吃過飯後，蘇烈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突然一臉嚴肅道。
    羅庭顏放下手中的茶，納悶何事讓蘇烈如此的一本正經。
    “我來幽州已將近三月，如今已入了冬，殿帥那邊來信說軍中事務繁多，問我何時可以回營，況且我三月未歸家，對家中父母十分掛念，所以我想……”
    “你要走？”羅庭顏心裏一陣失落，但他知道蘇烈不可能一直這樣住在他的別院裏，畢竟他並非自己豢養的男妾。
    蘇烈欲言又止，神情十分複雜，猶豫了半晌才拉著羅庭顏的手吞吞吐吐道：“這三月住在別院，每日與少保切磋武藝學得羅家槍法，精進不可與先前同日而語，又研讀《六韜》、《鬼穀》、《孫臏兵法》等兵法謀略，演練排兵布陣之術，烈當真受益良多。之前因仕途不順久未升遷，心有鬱結，現學得如此一身本領，心中陰霾猶若雲開雨霽，此番回去定能大有作為，少保且等我佳音！”
    “嗯，我信你。”羅庭顏麵上雖笑著，心中卻無奈歎氣，蘇烈缺的從來不是武藝謀略，他之才幹在同輩中人已是拔擢超群，於仕途升遷來說更是綽綽有餘，他真正缺的乃是人脈。若他就此回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見他如此誌得意滿，實在不願看他再受打擊。但是他從未與蘇烈談過此事，他尊重蘇烈，希望他走他想走的路，過他想過的人生，至於這條路上的障礙，由他來解決就好。
    “那你打算何日啟程？”羅庭顏問道。
    “我……明日先回家中探望父母，然後……然後……”蘇烈說著，故意避開了羅庭顏的視線，有些心虛的盯著眼前的地麵小聲道，“然後再回駐地。”
    “明日？這麼急？”羅庭顏不舍，這三月來他與蘇烈過得十分開心，有時候恨不能幹脆納了他作男妾，留他在自己身邊永遠不放他離開，但他也心知蘇烈的脾氣秉性，那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額……殿帥……殿帥那邊有事，催我速回。”蘇烈支支吾吾道。
    “你來時是騎馬來的，現在這麼多東西拿不了，我去命人給你準備一輛馬車。”羅庭顏想想也罷，現在走便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就是，當下不再挽留，出了門便著人去喊桂三。
    “小王爺，有何吩咐？”桂三是小王爺的車夫，自小王爺幼時起便一直給他駕車，現在已年近五十，但他身上有些武藝，身體仍十分健壯，方才正在偏院自己房裏午休小憩，聽聞小王爺找他，立刻起身跑了過來。
    “你去幫我準備一輛馬車。”羅庭顏道。
    “是，奴才這就去，小王爺您是要去哪兒啊？”王府裏各種馬車眾多，桂三要問清楚小王爺用車的目的，好準備合適的馬車。
    “不，不是我要用，你……”羅庭顏想了想，上次他去茵州蘇家時，蘇烈還未有自己的宅邸，他和妾侍們住在蘇家的側院裏，出門隻有一輛很不起眼的小馬車，實在寒酸的很，這次蘇烈回營很快便會升遷，應酬自然也會變多，沒輛像樣的馬車撐撐門麵怎麼行，便對桂三道，“就別院我那輛馬車，你去準備一下。”
    桂三眨了眨眼，沒太明白小王爺的意思，那輛馬車是小王爺專用的，規格配備皆是一品，除了小王爺，還有誰能用？
    “現在你就去收拾下，馬車上凡是超過七品的配備和裝飾全都撤了，然後去坊市配一套新的，要最好的。明天早上將蘇將軍的東西裝好，派人跟著他送去茵州。”羅庭顏道。
    “是，奴才這就去辦。”桂三聽了心中納悶，既然是七品，那便配個七品的馬車不就好，為何非要把一品的馬車配成七品的裝備，但他一個下人，也不敢多問，隻領命行事便了。
    “等等，”桂三剛要告退，羅庭顏卻又把他叫住，搖了搖頭，他送給蘇烈的東西價值連城，一路上萬一碰到哪個不開眼的強盜怎麼辦，雖然蘇烈武藝不差，但難保對方人多，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多個桂三，多少能安全些，便又對桂三道：“不，別找別人了，你去吧，將蘇將軍平安送回茵州。”
    “啊？哦哦，是，奴才領命。”桂三心中更詫異，這麼多年來除了小王爺，他還沒給別人駕過車呢，也不知這蘇將軍是個什麼人物，當下不敢怠慢連忙跑去準備了。
    臨別在即，二人依依不舍，一夜纏綿餘溫尚在。
    清晨羅庭顏起身推開窗子，冰冷的空氣吹進房內，院子裏的地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經不住晨光正慢慢的消融。
    “天氣轉冷了，路上不比在家，把那件鬥篷披上吧。”羅庭顏道。
    “嗯。”蘇烈有些魂不守舍的穿著衣服，望著羅庭顏再次欲言又止。
    羅庭顏以為他是不舍，坐到床邊拉著他的手道：“一會我要去校場，就不去城門送你了，我讓人給你備好了馬車，東西都給你裝好了，路上小心。”
    蘇烈沒說話，點了點頭，穿好了衣服披上那件狐狸皮的鬥篷，自己都覺得容光煥發精神不少，隻是想起自己那一車逾矩的東西，不知道這一路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走，我送你到門口。”
    羅庭顏剛一起身，蘇烈立刻拉住他，目光深情滿是不舍，羅庭顏又何嚐不是，靜靜的抱著他不放手。
    “我該走了。”蘇烈道。
    “嗯，給我寫信。”羅庭顏仰著臉看著他道。
    “嗯。”蘇烈俯身落下一個久久綿長的吻。
    二人來到別院大門前，桂三已經將馬車備好，馬車比之前單邦耀用來送銀子的還要寬大，由三匹馬拉著，後有車廂，方方正正猶若一間小室，羅庭顏所贈之物既怕雨淋又怕灰塵，桂三便讓人都擺在了車廂裏，足足占據了大半個車廂，車廂正中擺著茶座軟榻，可坐可臥，茶座旁擺了燒好的炭盆，前側窗上全都掛著厚厚的簾子，再冷的天寒氣也進不去，他來時騎的那匹馬也換了新的馬鞍，被照顧得膘肥體壯栓在了車廂後麵。
    蘇烈目瞪口呆，這分明是小王爺的馬車，雖然車上的裝飾全部重新換過，可單是這車的規格便已超越了他的身份，他乘坐這樣的馬車走在路上，真的不會被官差攔下直接扔進大牢裏嗎？
    “到了家我便打發人將馬車送回來。”蘇烈一頭冷汗道。
    “不用，送你。”羅庭顏笑笑，“以後你出去可以舒服點。”
    “這……”
    蘇烈還在猶豫，桂三已經上前撩開了門簾，恭恭敬敬的對著他道，“蘇將軍，請上車。”
    “少保，這次我回家其實……”蘇烈提起一口氣，握緊了拳頭，這是他最後一次說出來的機會了。
    “怎麼了？”
    “我……我……”
    “我什麼啊，你怎麼了？”羅庭顏納悶的看著他。
    “不……沒什麼……我走了。”蘇烈終究是不敢說出口，咬咬牙一扭頭轉身上了馬車。
    “路上小心。”
    桂三放下門簾，告辭小王爺，揚鞭打馬載著一車的禮物和蘇烈往茵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