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季硯睿這個人，成熟，理智，沉穩，待人接物始終恰到好處，溫文爾雅起來好似古時聖賢書中的君子，板起臉來又能極具威懾力。
    可以這麼說，在季家兒孫輩中，唯有季硯睿的性子是最符合季老爺子的喜好，再加上母不慈父不孝，小小年紀便經曆了巨大的家庭變故。剛上初中，就非常懂事的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季星的責任，盡管帶孩子的水平有待提高，但這並不影響季老爺子把季硯睿當成了心尖尖上的那個存在。
    季硯睿沒能長的太歪，沒有過於表麵的憤世嫉俗，或者偏激厭世，幾乎全是季老爺子的功勞。
    也許是季老爺子教的太好了，季硯睿居然能在老一輩人的“獨寵”中看清形勢，擺正自己的身份。他可以撒嬌，可以胡攪蠻纏，可以伸手跟長輩們要錢要東西，甚至還拿捏精準的把自己平時的一些“小難題”耍賴般的甩給季海之解決，卻自始至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堅決不跟大伯一家爭搶任何涉及季家根本的東西。
    很多話季硯睿從來都沒說過，但季老爺子，季大伯，包括季海之都很清楚，他們非常默契的相互遵守遊戲規則，維持一家人該有的和氣。
    不過季老爺子這些年歲數漸大，那顆曾經曆經風霜雪雨的心，也跟著鬆弛下垂的皮肉變得越加柔軟蒼老，時不時的會跳出來抽一次，抖兩下，跟心髒間歇性衰竭似得。偶爾不分場合的說兩句當年就應該怎樣怎樣，或者我就是擔心你吃虧委屈，還會惹得一家人都有點尷尬。
    好在大家都是看著季硯睿長大的，對他的脾氣秉性都了解，才不至於讓季老爺子這個總喜好坑兒孫的豬隊友誤傷。
    季硯睿見季老爺子又開始“犯病”了，趕緊轉移話題，“算算日子，大嫂明年過年差不多就會生了，到時候家裏多添了一口人就更熱鬧了，說起來咱們家好像總喜歡生男孩，好不容易來個女孩，大哥大嫂肯定把她會寵上天。”
    季老爺子一聽這個，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力，笑得見牙不見眼，臉都皺成了一朵老菊花，“誰說不是呢，竟生一窩窩的禿毛臭小子，天天就知道給老子找事情，如今終於盼來一個小寶貝，可不寵上天才行？”
    前任寵上天的小寶貝，現如今的禿毛臭小子季硯睿沉默了一會兒，認命的走到水池旁，擰開水龍頭搓洗髒了的毛巾，忽然狀似無意的說道：“大哥大嫂肯定會辦滿月酒，那到時候……爸應該會回來看看侄孫女吧。”
    季老爺子愣了下，睨了季硯睿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唔，可能吧，愛回來不回來的，季家也不缺他這個人。”
    季硯睿適時的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又很快掩飾過去了，“不管怎麼說，自從三叔……爸已經在海城呆了好多年了，也就奶奶葬禮那天回來過一次，或許……或許……”
    季老爺子把大茶缸往花架子上重重一鈍，滿臉的褶子都沉了下來，“或許什麼？我可從來沒說過一句不讓那不孝子回來的話，是他自己沒臉進這個家門！況且他在海城有’家’有業，還有季家的名頭罩著，過得不知比在燕京要滋潤多少，讓他滾回來都不一定願意，既然如此，你說你這個當兒子的跟著瞎操什麼心！”
    季硯睿不說話了，隻把毛巾擰幹，搭在上麵的架子上，紮著手站了會兒才低聲說，“那我回屋換件衣服。”
    “等等！”
    季老爺子火氣一過，也回過味來，他眉頭擰的死緊，瞪著季硯睿，仿佛要從那張俊朗溫潤的臉上發現什麼端倪。
    末了，季老爺子沒頭沒尾的問了句，“是不是姓唐的那幾個小癟三又惹到你了？”
    季硯睿，“……”
    聽聽您老這些形容詞，還真是完美的體現了什麼叫個人主義精神。
    畢竟是從小帶大的孩子，季硯睿隨隨便便一個微表情，季老爺子就能洋洋灑灑的寫出三大頁心得報告，當即摔了……呃，灑了一茶缸茶葉水，可憐剛剛換過土的君子蘭首當其衝，被澆了個茶水澡，大葉子瞬間委屈的耷拉下來。
    季硯睿趕忙把剛才的毛巾抓過來，拉過季老爺子的手看了看，幸好壺裏的水不熱，並沒有燙傷。
    季老爺子按住季硯睿給他擦茶水的手，抬頭看著這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突然意識到當年那個仰著頭，一邊哭一邊問媽媽去哪了的小男孩長大了，變得比自己高，比自己更挺拔，而他卻老了，老到連肩膀都撐不起來了，反而成了一個讓人顧忌的累贅。
    “當年那姓唐的女人帶著孩子上門，我讓警衛員擋在外麵，就是不想承認，”季老爺子的抿了抿嘴角，組織了下語言，斟詞酌句的說，“咱們季家雖算不上什麼大戶人家，但該有的規矩不可破，私生子終歸是私生子，姓不了季，入不了族譜，隻要我這個老家夥還有口氣，他們就進不了季家家門半步！”
    季硯睿半闔著眼，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薄薄襯衣下的肩背緊繃，腰身挺直，如同一顆頑強生長在懸崖外沿的孤鬆，堅強又脆弱。
    即便枝杆覆滿寒霜，針葉蛻變成刺，卻依舊能長成一株蒼勁之鬆。
    半晌，季硯睿唇角的弧度才彎起，熟悉的笑容回歸，他將另外一隻手蓋在季老爺子的手上，輕輕拍了拍，“我都明白的，爺爺。”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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