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揚到醫院的時候，小老太已經去了。
    說是急性腦出血，張姨上去送飯的時候就不太行了。醫生說一般這種病發作，六個小時內都是最佳救治時間，但是可能因為老人年紀大了，高血壓和血管的老化導致發病時間過快，中午應該就有預兆了。
    薑清揚不知道奶奶走之前受這般罪，會不會怪罪他們這些不太細心的小輩。但是小老太心裏肯定是舍不得的，她的兒子她的孫子，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穩穩的根了。
    薑清揚隻是站著，不說話不流淚，看著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難過。張姨哭了一臉的眼淚，“我的錯我的錯，我中午上去送飯的時候應該發現的……揚揚？揚揚你哭出了或者給姨說說話啊……”張姨掰著薑清揚的胳膊嗚咽著。
    薑清揚抬起手把張姨圈在懷裏。他甚至想讓張姨踏實些而拍了拍她的後背，“什麼就是你的錯了？我中午還回家睡覺了呢。你回家去吧，我在這等我爸。真的回家吧，小寶今天在幼兒園被欺負了，你去哄哄他，不然他該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人處在一種狀態裏麵的時候，別人走不進來，自己也出不去。
    薑峰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兒子一個人抱著頭坐在地上，“兒子……”
    “爸。”
    直到這時薑清揚的眼淚才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他在慶幸，家裏的擔子還在爸爸身上。他也在自責，在擔心，爸爸又該怎麼抗這沉重的包袱呢？
    麵對比明天更先到來的意外，或許此時此刻迷茫才是最好的情緒。
    這世間，亙古不變的，永遠都是血濃於水的親情。
    薑清揚看著爸爸被路燈拖得長長的影子，第一次看不清未來的路。
    邢書拿小勺子挖起稀飯小心翼翼地舉到嘴邊，很努力的不發出勺子碰碗的清脆響聲。這對他來說是有點難的，雖然他已經三歲了，可能是薑清揚平時太慣著他了。
    媽媽已經兩天沒有做飯了。好想念大排骨。哥哥都不怎麼吃東西，也不太哄著他玩了。
    他自知道是樓上的李奶奶去世了。可他太小了，他不知道去世了是什麼意思，那到底去了哪裏？他追著哥哥問，李奶奶什麼時候回來，哥哥怎麼回答的來著？李奶奶不會回來了。
    “叔哈吃包包肉，小寶吃包包皮。”邢書油油小胖手舉著大肉包說。在小孩子心裏又來吃的就等於有了整個世界。
    薑清揚很疲憊，“小寶吃吧。”他沒有多一點的力氣去哄小邢書了。他能支撐著自己在出殯棚不一頭栽倒在火盆裏，已經要謝謝意念這玩意兒了。
    “小寶不吃！叔哈吃……”鮮少見到邢書大聲說話，平時一個任人揉捏的孩子，薑清揚被嚇了一跳。
    薑清揚拿起肉包，邢書的眼睛一直盯著包子看。對於他來說讓出食物是一個孩子能給予你最大的關懷了，“小寶喝點水，嗓子不疼嗎？”
    邢書爬到他懷裏坐好，手臂圈上薑清揚的脖子，小臉埋了下去，“小寶和叔哈在一起。”
    看啊，多乖的孩子。薑清揚差點沒忍住眼淚，他用沾滿油的手摟摟邢書，把孩子往懷裏帶了帶。
    薑清揚給小邢書留了他愛吃的包子餡，“乖寶你幾天沒去幼兒園了？前兩天答應人家小姑娘一起玩積木的呢，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邢書的腮幫子動啊動，像隻小倉鼠，有了吃的也顧不上之前的豪言壯誌，要把包包肉留給哥哥的事兒了。他點點頭，把嘴巴上的油全親在了薑清揚的下巴上。
    薑清揚摸了摸已經有點胡茬冒頭的下巴，這麼多天第一次笑了。
    丁聞走進樓道裏還在嘀嘀咕咕，“這小子請假請出癮來了，少俠可能是不想活了吧……這樓下誰家哦……”
    “哥哥好。”丁聞走上樓一抬頭就看見在門口站的板板整整的小邢書。就差再敬個禮了。
    “哎呦我的小寶貝兒，站崗呢這是？是不是你哥怕老李來偷襲他啊哈哈……趕緊進屋，秋老虎多凶啊，回來咱再感冒了，你哥得生劈了我……”說著就要抱起孩子。
    邢書奶聲奶氣的聲音還帶著點小鼻音，“哥哥，叔哈剛剛碎覺覺啦。”肉肉的小胳膊拉著丁聞的褲腿不讓他進去。
    “這個點睡覺？”丁聞有點奇怪，薑清揚雖說不至於壯如狗熊，可是這個身體底子放那擺著了呀，“我沒啥事，你哥哥是生病了還是你晚上不乖不讓他睡覺啊？哎寶貝，你知道樓下那個……”丁聞伸頭瞅了瞅，這一片他也算是跟他揚哥混過的人了，放眼過去，沒一個不是熟人的。嗬。
    小邢書也跟著伸了伸脖子，“叔哈沒生病呀，小寶晚上很乖的從不吵。叔哈這兩天太累辣，他每天都要下去幫忙，昨天還去守了夜呀，是樓上的李奶奶。哥哥你帶我去看看吧，李奶奶是不是去那裏住啦，叔哈不帶小寶去耶……”
    “李奶奶是哪個……”丁聞說著忽然頓住，正好搭在家樓下的靈棚，還守夜的小孫子……媽呀，這真是祖爺爺保佑了，第一個就見到小邢書。
    丁聞拉著邢書的手不讓他順著樓梯滑下去，“不寶貝我們不去，你乖。”
    邢書蔫了吧唧的點點頭，心裏到底還有好奇加丟丟的委屈，撅著嘴巴，一副不高興的委屈小模樣，這是他最拿手的，“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李奶奶？”
    “李奶奶去很遠的地方玩了，小寶可能要很多很多年之後才能見到奶奶。”
    “為什麼呀，小寶會想奶奶的呀？”
    “因為那個地方太遠了，奶奶回來一次要走很遠的路，會很累。”
    “啊李奶奶不喜歡走路的，那裏好玩嗎？奶奶為什麼不帶小寶一起去？”
    “你叔哈去不呀，小寶還想去嗎？”
    “恩……還是不要了，小寶想和叔哈在一起。”
    孩子咬著手指頭一臉認真的表情，讓丁聞這個心裏年齡八十的糙漢都化身台灣小言等待愛情的美少女。
    薑清揚覺得一陣呼吸困難，勉強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小邢書趴在他肚皮上睡得正香。一個圓鼓鼓的球這麼壓下來，嘖，還活在真幸運。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的不速之客正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看著他。
    薑清揚瞥了眼丁聞。輕輕抱起大型魚丸，怕吵著孩子睡覺，“什麼時候來的？”聲音更是輕的隻能看見口型。
    丁聞：“早來了，吹了半天牛逼了，把你祖宗都吹睡著了。”
    “我是你祖宗，出來慢點孫子。”薑清揚打開門走出去，丁聞攀著他的肩膀。
    丁聞看了眼身後，太陽沉下去了，屋子裏隻有朦朦朧朧的光，邢書完全待在了黑暗裏，“行行行，讓你占點便宜。小孩睡覺都沉，我剛晃了好幾下都沒醒呐……”
    薑清揚手扒拉著窗台，“你丫有話說有屁滾一邊放去，這兩天別來這了。”記得前兩天奶奶才擦過的，現在又落了薄薄一層灰。
    “丫是不是兄弟啊，有點事兒就把我往外推你咋回事的啊？”丁聞狠狠錘了薑清揚的肩膀一下。
    丁聞沒有安慰薑清揚，走之前隻是說有事就喊他幫忙，這種方式比很多“沒事很快就會過去的”都要好很多。我們是朋友，我知道你在，就是給我最大的幫助了。
    薑清揚一直站在窗台邊，看著最後一點夕陽也落下去，看著天完完全全黑下來。世界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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