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誰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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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了下四周,這是個亭子,亭子四周楊柳依依,前麵湖水隨波蕩漾,上方牌匾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問水亭”。
從阿毛含含糊糊的話中知道,湖邊似乎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提起湖邊,據說王員外的侄子曾向家裏提出退親,叫囂著自己心上人,問起來竟說是湖邊驚鴻一麵的一位佳人,連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不過鬧了幾天後消停了下來,大家也都沒當回事。”臨走前,客棧老板不經意告訴他了一個小傳聞。
如此說來,還真是女鬼索命。
聽說最近一段時間總有人在湖邊上昏倒,然後長睡不醒,甚至最終死在睡夢中。
官府也有請了高人施法,又是祭天又是驅邪但是折騰個半天,又查不出個什麼來。
也不知道是習俗還是什麼節日,人們三三兩兩,舉著花燈在岸邊,聊天散步,一副安樂和諧的樣子,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謝宴身穿一身絳色長衫,腰間別著一支通體雪白的笛子,一頭烏黑的發絲,一雙眼尾帶笑的桃花眼,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樣。他相貌出眾,就算是抱胸百無聊賴地靠在湖邊的樹上,也收獲了不少暗送秋波的目光,然而他隻當沒看到。
奇了怪了,明明這些女子曾經扭頭看過他,但是他怎麼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月亮完全出來的時候,突然見湖中心的橋附近一陣混亂的靈力波動。
謝宴眯起眼,冷笑一聲。
該來的還是來了。
饒是他腳程快,沒有佩劍在身,無法禦劍飛行,橫穿整個湖,也用了不少時間,等他到的時候,斷橋附近早已不見人影。
福至心靈,他眯起眼,悠閑地坐在斷橋低矮的欄杆上。
等了一會,察覺到身後一陣妖氣靠近,他勾起唇,也不回頭,也不防備。
能傷到他的妖魔鬼怪還真沒幾個。
一隻冰涼的手拍在了他肩上。
謝宴轉過頭,一看,雙眼驀然睜大,驚得差點掉下水,幸好及時地穩住了自己。
他看見嵐月時站在他身後,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怎麼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麵容,聲音,語氣,都如出一轍。
見他毫無反應,嵐月時揚起自己豔麗的臉,徑自坐在了他旁邊,在他麵前擺了擺手:“傻了?”說罷。
謝宴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垂下頭,低頭把玩著腰間的碎冰:“你是誰?”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雙手正微微顫抖著。
視線在碎冰上停了一下,“嵐月時”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會,不服氣地看他兩眼:“你是這麼多人來,第一個不會被我迷惑的。”
“我就當作是誇獎吧。”謝宴苦笑了一下。
身邊的小妖變了好幾個形之後,終於變回了自己的樣子,也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外披一身石榴紅底雲錦紋樣紗衣,微風吹過,輕紗飛舞,順滑的長發被簡單地用一根絲帶束著,正捧著臉好奇地看著他,不經意間顧盼生光:“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先說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的人?”謝宴不動聲色地拍了一下她的頭,頓覺一股強大的怨念直衝頭頂。
然而女鬼仿佛也受了驚嚇一般,後退兩步驚恐地望著他:“你會殺我嗎?哪怕我根本沒動手,”女鬼臉上的表情凶狠了一下,“是他們活該!”
揚了揚眉毛,謝宴沒有說話。
女鬼繼續道:“我隻是變成了他們心底裏的人,是他們自己心裏有鬼,自己不願醒來,以至於被人抽離了魂魄,丟了性命。像上次那個王姓書生,家有病弱糟糠之妻,辛勤賺錢讓他上京趕考,結果他高中後拋棄糟糠之妻娶了大戶人家的女兒,使得那個可憐的女人鬱鬱而終;那天他過來看到了我變成了那個女人的樣子,就嚇得魂不附體。這樣的人,不該死嗎?”
抽離生魂?謝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逆天改命之舉,這是瘋了嗎?“小丫頭,佛家常說,因果報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女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也相信寺廟裏大和尚們的那套說辭嗎?”然後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奇怪地望著他,“你和我不是同類嗎?隻要不死,哪來的因果輪回?”
“我……”謝宴突然覺得自己沒法辯駁。
其實我比你高級多了,謝宴腹誹道。
像他,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卻都再世為人了。
“你是怎麼看出我是假的?”女鬼苦惱地捂著頭,“我覺得我哪裏都沒出錯啊。”
“不在你——”謝宴咬了咬唇,無奈道,“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心魔了吧。”
嵐月時確實曾是他的心魔,因為愧對她,而愧疚這種感情會藏心裏一輩子,如影隨形,不經意就能想起,曾經有很對不起一個人,而且再也不能彌補。然而這種愧疚隨著那個人的離去也就煙消雲散了,就算愧疚,有什麼用呢?
其他的,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嵐月時——我表妹,她早就死了。”
“她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她死在我手上,我親手——殺了她。”
其實說出來也沒這麼困難。
隻是想起來,手上那腥甜溫熱鮮血的黏糊觸感,似乎怎麼洗也洗不掉。
謝宴下意識地摩挲著雙手,他的眼眸裏的暗紅色又深了一分。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聲巨響,仿佛鏡子碎裂的聲音。
模模糊糊,甚至能從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看出來人高挑挺秀的輪廓。
“又是他!陰魂不散!”女鬼咬牙切齒暗罵了一句。
謝宴好奇地看了下惱羞成怒的小女鬼,調侃道:“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不了不了,我可惹不起,畢竟心髒脆弱,可受不了他的一劍。”女鬼嘲諷道。
……這話怎麼聽著,有點不太對勁?
“謝宴!”
“啊?”
謝宴還在想他是什麼時候暴露了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突然耳際一陣香風略過,人早已不見蹤影,但恍惚間還聽見了少女清脆的笑聲。
“我是逢殃啊,我們見過的……”
美人你誰?謝宴仍然一頭霧水。
但他沒有時間思考,就隨著身側虛空裏最後一陣碎鏡之聲頓在了原地。
來人沐浴在冰霜般的月光下,一身月白色長袍,手執一柄長劍,不見劍身卻能在月光下看到劍身的影子,此刻正在月光下散發著陣陣寒氣,竟不似凡物。
借著月光下,可以看到男子光潔白皙的臉龐,五官俊俏,目若琉璃,一頭銀發惹人注目,如同寒冬臘月第一朵雪中綻開的白梅般出塵絕豔,此刻正如同佩劍般,麵上正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寒意。
謝宴感到耳畔傳來一聲女子不屑的冷哼,於是抬起眼,和男子的視線對上,才發現他一直靜靜地看著自己。
他不緊不慢地靠近,謝宴手中的碎冰發出的光也愈加強烈。
所以該來的,還是要來。
簡素虞沉默不語,謝宴被他一頭白發閃得還沒回過神來。
一時間,竟然相對無言。
“你是真的嗎?”
良久,簡素虞冷冷開口。
謝宴才如夢初醒,立刻使勁搖頭撇清關係:“假的假的。”
開玩笑,他求生欲望很強烈的好嗎?再說,真的那個,不是早就被你一劍刺死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總覺得簡素虞聞言後眼神有些黯然,隨後立刻揉了揉眼睛,果然見麵前的人仍舊是那般冷麵無心,謝宴心裏自嘲了一下,果然自己的眼神還是不太好。
聞言,簡素虞麵無表情。
“公子你看,這人總這樣,每次見到我都這麼一句話,孜孜不倦地問。”耳畔突然傳來逢殃的聲音。
謝宴心裏一凜,簡素虞這是得多恨自己,都氣出心魔來了,哪怕是在幻影裏都能見到他。若是在巔峰時期,雙方都傾盡全力的話,尚能一戰。但是現在身體靈力都還未恢複,他在腦裏思考片刻,似乎已經失去了最佳時期,在現在的簡素虞根本跑不掉……
不管了,試試吧,他忽然一個轉身,剛想向後跑,卻見明明在後麵的簡素虞,早已移動到麵前,握緊了宵練。
謝宴暗自調運體內剩餘修為勉強一戰時,隻聞半空中兩聲劍鳴龍吟之聲,詫異間隻得舉起手上能抵擋攻擊之物自保。
沒想到許久未見,簡素虞的劍法精進不少,不愧是門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謝宴後怕地摸了摸自己左胸,還好,心髒還在。
“啊——”身邊的少女突然現出形,痛苦地捂著肩膀,瞪著簡素虞,挑釁道,“怎麼?你終於舍得對我下手,要廢我修為了?”
簡素虞恍若未聞,隻是定定地盯著謝宴的手,目光灼灼,似乎要把他的手掌盯住一個洞,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見他灼熱的視線落在碎冰上,謝宴把手藏身後,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我傳家寶。”
簡素虞果然皺了皺眉,開口道:“碎冰。”
碎冰聽到主人的呼喚,就掙紮著想要飛向自己主人的手中。謝宴打死不鬆手,揚起眉,梗著脖子冷聲道:“這是別人送我的定情信物!打死也不能給你。”
“哦。”早就習慣了他的胡說八道,簡素虞冷淡地應了一聲,把宵練丟回了劍鞘裏。
謝宴鬆了口氣,看樣子並沒有想把他就地誅殺的意思,然而下一刻——他腳底一寒,還沒來得及反應,兩隻腳就被凍在了地上。
破笛子!謝宴心裏懊惱。說反水就反水?
“公子!”見謝宴受製,逢殃急了,無奈寒氣入體,渾身上下提不起氣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惱意,碎冰意思意思亮了一下就完全暗了下去。
簡素虞佇立在他對麵,視線淡淡地望著別處,話卻是對著他說的。
“跟我回去吧。”聲音冰冷又低沉,離得近了,能顫到人心裏去。
謝宴的臉僵住了,心像碎冰的光一般完全沉了下去,敢情是想把他抓回靈山,那還如現在給他個痛快,他怒道:“做夢!”
這兩個字就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破了簡素虞臉上的鎮靜,饒是修養再好,麵上都有一瞬崩裂。
沒有佩劍,他隻得強行運起靈力,腳底升起一陣火焰,慢慢融化腿上的冰。
然而這隻是徒勞,冰一融化立刻又有新的冰凝結,他的靈力還沒有完全恢複,不多時就有些力不從心。
簡素虞見他不停抵抗,皺了皺眉,出手封住他各處大穴。
然後謝宴忽然發現自己的雙手腕和雙腳踝間驟然各劃出一道血口子,原來簡素虞竟然暫時切斷了他的經脈來阻止他運用法力。
“你直接殺了我吧。”萬念俱灰之間,謝宴跌落在地,放棄抵抗,“反正你又不是沒殺過,反正我又入魔了,現下並無遺言,我隻求幹脆利落。”
聞言,簡素虞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嘴唇翕動幾下似乎想開口,竟有幾分不知所措。
謝宴抬頭,惡狠狠地吼著,一雙眼睛氣得血紅:“我離經叛道,我咎由自取,這不是你說的嗎?”
謫仙一般的人怔了怔,蹲下身,低下驕傲的頭顱,雪白的發絲隨風四處翩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蓋下出一片陰影,卻緊緊扶著他,出手點了他的睡穴,低聲又堅定道:“不鬧,我們回去。”
“公子!公子你怎麼樣?簡素虞你發什麼瘋?”
朦朧間,隻覺得這人的麵目在月光下顯得溫柔許多,仿佛受了蠱惑一般,謝宴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