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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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總算是有空來了啊。”蘭燼蹲在門口,手持一柄小小的蒲葉扇子扇著火,頗為嫌棄地盯著瓦罐裏不聽翻滾著的黑色藥汁。
這是在抱怨他許久未來了嗎?晏潭聽出他言語間不加遮掩的諷刺,樂了。
閃身避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往他方向扇過來的煙灰,晏潭的視線向櫃台簾子後望去,問道:“你家公子病了?”
“可不是嘛,下雨天還硬要出門折騰自己。春日裏各種蟲蟻又多,整個人本就要多注意,更妄論這麼大的雨,”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小童忍不住抱怨,“回來傷口果然裂開——”
話語戛然而止,一向口無遮攔的小童驀然臉色蒼白,捂住嘴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了。
莫不是大雨那日回去磕著碰著了?晏潭聽著奇怪,想起他那日蒼白的臉色,心裏一急,忙問道:“可是傷到哪裏了?說起來倒是許久未見你家公子,連他來找我的那日都是年後第一次見,看起來精神不甚好。”
又連續追問了幾句,可是蘭燼隻是搖搖頭,並不答話。
正當這時,疏竹一身素衫抱著幾卷畫軸從內室出來,仿佛是午後小憩轉醒,眉眼間還留著一絲惺忪之氣。
“不是在病中嗎?這些事我來吧。”晏潭端詳了一會他仍舊蒼白的臉色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忙上前,小心接過手中的重物。
“唉公子?你怎的出來了?店裏又沒什麼大事,多休息一會啊!”蘭燼丟下扇子,也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人靠在藤椅上。
似是病中之人有些怕冷,疏竹垂下雙目,下意識地攏了攏衣領。
伸手之際,晏潭不免碰到疏竹的指尖,冰冰涼涼的。
忍下心頭悸動,晏潭暗歎了一口氣,眼裏滿是憐惜,這人越來越不注意自己身體了。
“無妨。”疏竹一手擺了擺,另一隻手仍然攏著領子,微微顫著,“在後院聽到留影的聲音,便過來了。”
晏潭見他動作,視線落在他衣領後露出一段雪白的後頸,眼裏明滅不定,忍不住關切道:“莫不是落枕崴了脖子?傷哪裏了——”作勢便要伸手去碰他衣領,查看傷勢。
“住手!”
一聲怒喝響起,晏潭一個不察,竟被不足跨高的小書童猛地推了一把,撞在了結實的木門上。
心下詫異,正待詢問,卻隻見他們主仆二人緊緊盯著他,仿佛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般。
尤其是疏竹,仍然緊緊攏著衣領,像是受了極大刺激,整個人瑟瑟發抖,眼裏怯色掩飾不住。
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回去,晏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隻得輕聲安撫道:“我就問問,看你嚇的……”
一向牙尖嘴利的蘭燼,恨恨地剜了晏潭一眼,沒好氣道:“我好不容易給公子上好的藥,有什麼可看的?要是一不小心傷上加傷,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晏潭訕訕擺了擺手:“心疼,我也心疼。”頂著蘭燼殺人的目光,硬著頭皮補充道,“不是說晏疏竹這名極好的嗎?都是一家人,我哪有不心疼的道理?你家公子養病需要什麼藥材盡管和我說,不用客氣。”
“就會占便宜!”從沒見過這麼厚的臉皮,蘭燼瞠目結舌,半響才反應過來,氣憤地揪起扇子便丟了過去。
“好了,別鬧了。”疏竹失笑道,臉色紅潤了不少,看起來比先前要多了些生氣。“留影,西街的王婆年前曾讓我有空去嚐嚐她家的豌豆黃,你若是真心疼我,不如幫我去買點?”
淺黃色的豌豆黃,包裹在幹淨的油紙裏,散發著清涼香甜的氣息。
王婆雖然年紀大了,但做出來的豌豆黃不粘也不酥,入口即化,舌尖輕觸更有種觸碰到絲綢的感覺,涼涼的。
一聽說是給疏竹帶的,王婆笑又給包了一大塊,笑彎了眼睛:“前些日子地裏的豆子熟了,老婆子每日自打公子書畫鋪子前經過,就拾掇著想送給公子們都嚐嚐,隻見大門緊閉,人沒瞧見,就在門口看到盆許久無人打理的蘭花。問問旁人卻說是許久未見人了,如今可算盼來了。”
晏潭接過點心,將銀子悄悄藏在竹勺下,眼裏帶笑,道:“勞您掛念,他呀前些日子病了。這段時間才堪堪調養好。似是許久未曾出過門,但是饞您的豌豆黃可是饞得緊。”
“那公子們可要保重身體。”王婆板起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認真叮囑了幾句,言語間早已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兒子,“多虧了竹公子,我那兒昨日已經給老婆子寄來了家書了。晏公子,這點心是老婆子一點心意,不值幾個錢。”
“那便恭喜了,聽聞前線捷報不斷,想必不多久,令郎便會歸鄉了。”
王婆聽聞,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
看到王婆臉上真心的笑容,晏潭的也不由地想起往年舊事,拽著手中紙包,笑得眼中瀲灩化成了一池春水。
天空仍舊灰蒙蒙的,空氣中四處擴散的料峭寒意就仿佛還在那一年的冬季。
不似尋常女子,黎韻自小便熱愛舞文弄墨,於丹青一門上也是小有造詣。
為討表妹開心,晏潭尋遍鄴城所有的鋪子,終是在東街的一家鋪子裏尋到了一方鬆煙墨,問著馨香氣味便知道不是尋常物。
然而他似乎來遲了一步。
望著正和掌櫃侃侃而談的青衫男子,手中把玩著那方墨硯,忍不住出聲求對方割愛。
對麵那人眉目間隱約一股書卷的清氣,臉上也是露出溫潤的笑意:“這墨取自廬州鬆煙,深重而不姿媚,在下也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尋到的。”
言下之意明了。
晏潭頹然,卻聽男子繼續道,“重金倒是不必,你若是真心喜愛,送給你也無妨。隻是能否借我試試墨?”
男子指了指角落邊惴惴不安等待著的老人家,清雅的笑意直達眼底:“王婆的兒子從軍後杳無音信,在下不才,願為代筆。”
晏潭麵上一訕,附身,注視著對方俊雅的側臉,在耳畔輕聲道:“……在下可以贈予公子其他墨硯。”
自是怪他暴殄天物。
誰知疏竹當即沉下臉,鳳目微怒,在一幹人瞠目結舌中,就著茶水磨墨,便執筆寫起字來,漆黑的墨點飛濺在袖口也渾然不在意。
“貴重的墨硯不是誰都能用的,如今我不小心用了,便算是暴殄天物,公子若是嫌棄,就自便吧。”
一通話直叫人麵紅耳赤,晏潭麵上掛不住,忙賠禮道歉。
那人眼中的寒冰驀然消融,溫聲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潭抬起頭,隻見那人雙目清澈,似是盛滿了天上的星辰,映得人……心頭發顫。
許多年,竟都未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