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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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就話長了……”
小巷,陰雨綿綿。佇立在雨幕中的人手執一柄天青色雨傘,幽幽發出一聲喟歎。
春日的微風自他身側略過,帶起飄逸的袖子左右搖曳,襯托出整個人修長提拔的身姿。
被府邸前高掛的兩盞大紅燈籠投射在地麵上的影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被雨水洗滌過,顯得明滅不定。
男子大約二十出頭,蒼白著一張臉,一雙清澈幹淨的眸子似笑非笑,幾縷烏黑的頭發,散在耳邊,頗有幾分疏狂不羈的風采。
“還要從前幾日城中青竹開花說起……”燈籠中的火光不斷跳躍,似是感覺到料峭寒意,執傘的青衣男子微微攏了攏領子,抿唇後勾出一聲輕笑,純黑的眸子裏一絲怔忪飄過後露出幾分無可奈何來。
某一日的早上,負責禦花園修剪澆水的小太監發現,太子殿下最偏愛的千年紫竹竟然悄無聲息地開滿了一樹的花。
不止如此,一夕之間,鄴城的所有的竹子都開花了。
似乎是用盡全力盛放一次,在整整開了七天七夜後,一片接著一片枯死,就連皇宮禦花園裏珍貴的千年紫竹也未能幸免。
青竹開花,視為不詳。
一個傳聞像瘟疫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茶樓酒肆,明麵上說得隱晦卻又意有所指。
想是前段時間有什麼冤假錯案惹得天道難容。
“疏竹,慎言!”晏潭皺了皺眉,難得出聲截住了他的話,“宮中禁令:勿論此事。”
“好,既然說不得,那我就不說了。”疏竹的眸子一瞬不轉地盯著他,似有幾分怨懟,緩緩道,“旁人說不得,上位者也錯不得。”
“究竟何事?”見他心有不平,一向溫和的晏潭壓抑滿腔怒火,也不由強硬起來。
疏竹垂下雙目,握著傘柄的手指收緊,低聲道:“朝露,我想拿到朝露筆。”
朝露?陸鬱離的朝露筆?晏潭愣住了。
陸鬱離原是宮中赫赫有名的畫師,尤擅畫人,他筆下的人物栩栩如生,一顰一笑,一回眸一轉身,皆有難以言說的風姿,他的畫作更是引得王公貴族文人俠士爭相收藏。有傳言稱,陸鬱離身懷三寶:有色墨、無聲紙、朝露筆。其中朝露筆乃是仙人所贈,因而能畫出天上有地上無的人物像。然而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卻被查出是罪臣之後,卷入宮廷紛爭,後因謀逆之罪鋃鐺入獄,更被施以拶刑。然而陸鬱離盡管被關押在大理寺,遭受牢獄之災之時,仍不分日夜地作畫,似乎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多留下一些畫作。
文人本就以筆為生,卻被施以拶刑,即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緊收。十指之痛終歸心,此舉對於一個柔弱文人來說實在太過殘忍。消息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不少文人墨客都曾上書為陸鬱離求情,然而鐵證如山,最終受盡酷刑的陸鬱離被宣判斬首示眾,死得幹脆利落。
陸鬱離擅長畫人,而疏竹擅畫花鳥,許是文人自古相輕卻又有些剪不斷的惺惺相惜,疏竹曾明確地表示看不起陸鬱離浮誇華麗的畫風,但也在陸鬱離出事之後,在晏潭麵前一針見血地指出:“陸鬱離是被冤枉的。”
晏潭當時冷笑:“三司會審之時,鐵證如山,陸鬱離供認不諱——”
彼時話還沒完,疏竹卻是動了怒,一張清秀的臉黑得嚇人,他吼道:“晏留影,你是太子的人,各為其主沒錯,何必是非不分?”
兩人第一次意見不合,一拍兩散。
誰知陸鬱離死後,鄴城的竹子一朝開花又一夕死去,民間關於陸鬱離的不平之論響起,更有人道曾在翰林院中見過陸鬱離的冤魂,隨後愈演愈烈,宮中的上位者們終究是坐不下去了。不多時,宮中大肆搜羅出陸鬱離的遺作,並於堆在大殿之外燒毀,據說那天漫天的紙灰飄得人睜不開眼睛。自此以後宮裏幾乎是談陸色變,這個人的名字和過去就像是他被燒毀的畫作一般,永遠地消失在了大眾眼中。
至此,再也沒人願意出來公開站出來為陸鬱離發聲,連與陸鬱離交好的二皇子——宣王殿下也被因識人不淑被禁閉府中。
因陸鬱離之死,宣王殿下心中鬱結,已經許多日稱病不曾上朝。
正值多事之秋,太子生辰將至,許是為了去去晦氣,聖上十分重視決定大辦宴席。盛傳太子體弱多病又溫潤善良,借生辰宴會之際為宣王征集天下墨寶緩解心病,更是提出了將陸鬱離的朝露筆作為回贈。
沒想到塵埃落定之後,陸鬱離的朝露筆竟然輾轉到了太子手上。
一時之間,太子府門庭若市,文人才子趨之若鶩。
隻是沒想到多日不見疏竹出現竟然是為了拿到陸鬱離的朝露筆,晏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導好友。
別說拿到朝露筆,宣王那邊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不隻是朝露,關於陸鬱離的一切……
疏竹轉過身,留給晏潭一個冷漠隱忍的背影,長長舒了一口氣:“留影,朝露我勢在必得。,過幾日我自會奉上拙作,還望你幫忙上呈給太子殿下。”
相知多年,晏潭自問對他還是有幾分了解。他性子明麵上看著溫和,實則執拗,對於自己認定的事情,仿佛總是有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比如對於陸鬱離此人,再比如現在。
晏潭微微頷首,雖然心下擔憂,但終是答應了。
疏竹收緊了手指,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雙眼裏閃過茫然與躊躇,悶聲道:“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呢……”仿佛說給晏潭聽,又仿佛說給自己聽。
頓了頓,又幽幽補上一句:“這雨季竟來得如此快……保重。”
晏潭也沒多想,潭水般深沉的眸子直直地望著雨幕中的那人——瘦弱得仿佛一支修長筆直的青竹,不一會便能被一陣風吹走。
從年少時期在父輩身邊的耳濡目染,直到自己居於廟堂之上,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其實晏潭心裏很清楚,太子和宣王本就是敵對。
敵對兩派之間明爭暗鬥之事,屢見不鮮,再平常不過,甚至兩派未來勢必有一場最終的爭鬥——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它的的結局隻有兩個,為王或者……死。
然而陸鬱離作為宣王的心腹,在這場爭鬥中一直置身事外,一直寡言少語,儼然是個異類。
從沒有過什麼異常舉動,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就仿佛是被宣王保護得太好了一樣。
就連先太子妃還健在時,都曾開心地把玩著陸鬱離親手畫的百花折扇,對著晏潭笑得天真無邪:“哥哥,陸鬱離這人性子不壞,一股腦兒就知道畫畫,天生就是個畫癡。你們前庭的事情我不懂,隻望不要傷到他。”
誰知晏潭的惻隱之心和太子妃的單純善良,終是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