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次回家，整個人都不好了。
    又一次相親，而且看著還大有後來者無數，無休止的勁頭。
    我覺得我堅守了我認為的文明禮貌，可似乎這在我媽眼裏是無法理解、不善言辭、瞎胡鬧的樣子。
    我忽然察覺，我跟我媽之間不知什麼時候起有了一條鴻溝。
    她是村裏人，活了大半生，有自己的一套行為處事準則；而我，從初中上學就離開了村子，生活在城裏、鎮裏，此時甚至已經在首都過了三年多的時光。
    還記得我剛來北京，天真的可以，也傻的可以。什麼都沒聽過，什麼都沒見過，異想天開，人雲亦雲，還每天傻樂著，現在我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麼我自己那時候可以那麼每天樂嗬嗬的。
    後來，漸漸地我能在地鐵站辨認標識，能熟練地用地圖找到之前沒去過甚至沒聽說過的地點，能不再有心理壓力的走進任何一家我之前想進卻不敢踏足的店門。
    以我之前村裏人的眼光來看，那些高高聳立的大樓都不是我可以染指的，那些富麗堂皇的店麵都不是我可以進出的，而任何一個職位高於我的人，都是我該尊敬討好的。
    我稱每一個人“哥、姐”，對每一個人說“您”“你好”“謝謝”“對不起”，哪怕隻是在電梯口遇到的一個陌生人，我都會下意識地給人家讓路……
    因為我是村裏人啊，而這是哪？是堂堂的北京，是首都啊！我一直覺得任何一個人都比我高貴，我隻配逛路邊攤，尾貨店，還有小區樓下的個體戶小超市。
    跟領導甚至陌生人說話，我都會緊張得拔高音調，聲音顫抖尖細，且客氣溫柔。
    溫柔……
    除了為身邊的朋友，估計沒人會相信人前細聲細氣，遇人隻會抿嘴微笑，說話都沒有大聲的我在家裏會以“爺”自稱，被室友們稱為“寢室唯一的男人”，會大笑著講段子，在跟朋友組建的微信群裏“臥槽”不離口。我可以撒嬌賣萌，也可以撒潑打滾，又可以豪氣萬千。
    可我就是能兩種形態切換自如。可能，這已經是有些精分了。
    跟日常碼字的時候一樣，寫著寫著，思路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此時我腦子裏忽然就浮現起小時候的畫麵：我還是個上小學的小屁孩，帶著弟弟在家門口前麵的路上跟同村的孩子們追跑打鬧，我沒留神，弟弟被隔壁街的兩個孩子推倒在地。
    那兩個孩子都比我弟弟大些，又是堂兄弟，自然是合起夥來的。我弟弟從小就堅強勇敢，被欺負了也沒哭，自己就站了起來，要跟那兩個小孩幹架。
    我忘了從哪裏拿到的一根兩三米長的木棍，拿著就衝了過去，一棍子掃在了其中一個小孩的腿上。
    木棍其實是有些腐朽的枯樹枝，又幹又脆，當即就斷成了三截，其實並沒有對那個小孩造成多大傷害。我忘了那個小孩哭沒哭，但我至今記得，當時我拿著手裏剩下的樹枝，霸氣的往地上一戳，瞪著那兩個小孩，故作惡狠狠地對他們說：“我們不跟你們玩了，你們再到我們這邊來，我見一次打你們一次！”
    忘了開頭，忘了結果，唯獨我拿著棍子仿佛拿著戰旗的樣子深深刻在了腦海。
    我想，我再也做不到像那時一樣的霸氣豪邁了……
    如今的我，傷春悲秋，無所事事，一事無成，混吃等死。
    其實直到這次放假回老家前，不，直到我跟我媽就相親或者說結婚這個問題談崩不歡而散前，我都計劃著在城裏再待兩年，然後就回老家，找個工作，好好陪著我媽。
    此時我卻突然發現，我已經無法融入村裏的生活了。
    我在城裏待的不算久，卻染滿了城裏人的自視不凡、還有我從前認為的“窮講究”。
    我，忽然不想再回村裏了。
    如果我媽知道我這個想法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可是她不知道，我這一次回家，心疼了好多次。
    她跟我說，我賺點錢，以後能幫我弟弟一點就幫一點，我十分讚同，我真的很愛我弟弟，我也確實打算幫他買房，娶妻的。
    她跟我說，讓我減肥，好找對象。
    她跟我說，我嫁出去就不用再管我了。
    她跟我說，女人怎麼可能不嫁人，不生孩子……
    我答應了。
    我含糊的“嗯”了。
    我沉默了。
    我跟媽媽的觀念，已經完全不同了。
    什麼時候心疼了？
    她嫌我給她買的衣服不合身的時候？她在我麵前說我二姨的不好的時候？她抱怨我爸為了我回來給我買東西吃的時候？她抱怨我給狗喂骨頭的時候？她念叨我幹活不利索的時候？還是她隻顧著帶孩子顧不上我的時候？
    ……
    我告訴她我做噩夢了，我夢到我被蜈蚣咬了一口，後來又被僵屍開車撞了好幾次。
    她說你一天淨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夢到的也是些亂七八糟的，然後就走遠了。
    我咽下了接下來想說的在夢裏我被蜈蚣咬後躺在地上害怕的大哭，大聲喊媽媽的話，也沒告訴她我是為了護著她才被僵屍撞的。
    將近一年，甚至連過年的時候我都沒有回家，可是回了趟家，我最多的時候居然是在看小孩，和一次次心疼到胃疼。
    可是，那隻是個連路都不會走，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孩子啊，還是我的親表妹，我居然因為我媽照顧她顧不上我而吃醋了。
    我提醒自己，何必呢，她還小啊，身邊離不開人的。
    我回想著之前媽媽對我的好，確認著媽媽是愛我的，否則，我覺得我在聽到那些話時會忍不住開始懷疑了。
    是媽媽變了，還是我變了？
    誰能體會到每次跟媽媽微信通話，通話二十分鍾，她有十八分鍾都在說我胖，說我醜，說我必須減肥、趕緊減肥，還有兩分鍾是在抱怨我從不主動打給她，抱怨我都不想她……
    這樣的通話，我是真的不想主動去開始……我覺得，她隻想趕快把我嫁出去……像甩包袱一樣……
    媽媽囑咐我很多次，今年過年必須回家過。是因為她想我吧？是因為她愛我吧。
    好，我知道你愛我，我也依然愛你。
    可是媽媽，對不起，我不想再回到你身邊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