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染塵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或者出言製止，甚至跟他大打出手。
    可是他隻是輕聲重複了一遍:“是麼，她說要嫁與你……”
    而後他垂下眼眸，長睫投下陰影，那眼睛的藍色都長夜和陰影融化成漆黑。
    他身上的宮袍都融入了夜色，當他一轉身，唯一不同的色彩不是身上穿絲走線的金線，而是頭發上的一縷小辮子，有著不屬於他那頭黑發的顏色，是淡淡的杏黃。
    卜染塵也注意到了，即使刻意不去看，卻也忍不住看向那縷頭發，他知道那縷小辮是誰的。
    半晌北狄皇子都沒說話，似乎把心都沉了下去: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他的聲音比上一句大了些，聽著像是開導自己，實則是在開導卜染塵，這是卜染塵未曾意料到的事，他居然想來開導他？？？
    “我這次來也無意與舒丞相的千金結姻。”他如是說，“你無需介懷。”
    他一聳肩，無可奈何的小聲自言自語:“北狄可比不得長安，比長安亂多了。”
    說罷，他那藍色眼睛恢複如常，就像是映著天空的水麵一樣，波瀾平息了就再看不出波動，活像麵鏡子。
    他拍了拍卜染塵的肩膀，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摁了兩下，才又放開。
    還以為他當真對微生亦無意，當他使勁摁了肩膀的那兩下，卜染塵才真正捕捉到他意下的不舍和牽掛。
    他甚至都不問卜染塵真假與否，兀自的釋然似的放下了這段未曾言明的感情。就好像微生亦並非不可取代的而是一個算了就算了，得過且過的東西。
    這讓卜染塵十分火大，那副麵具下的半張臉還是笑意吟吟的，微生喜歡的一直是他那副爽朗無憂無慮的模樣。
    晚宴將要開席之前，這兩個出去找微生亦的人，終於還是沒找到人空手回來，卻同時在宴席門口撞見發愣的”舒晗”。
    卜染塵視線和心思全部轉移到麵前素衣的她身上，沒注意身邊那個皇子頓住了腳步，眸色的幽深掩住了心裏的兵荒馬亂。
    舒晗震驚在了門口，那是卜湛徽跟她相處的這一年來，最震驚的一次，比上次她聽說樂之遙讓卜湛徽不要再私下去找她來得更震驚許多。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與她相望的北狄聖女，而此時的聖女看向舒晗的眼神，比方才碰見她時更溫和，更綿軟，仿佛墜了點點星光。
    樂之遙也看到大殿門口擋了道的舒晗，她也是看了到了北狄聖女之後才知道，近來舒晗帶火的飛鳳妝容，是北狄聖女的胎記形狀。
    樂之遙在心裏冷笑一聲，白了一眼，用細弱蚊蠅的聲音道:“嗬，東施效顰。”
    可當卜湛徽看向北狄聖女的視線被她發現並對上之後，她對著舒晗綻放的笑容一下子就收起了。
    “……”卜湛徽很不解，他跟北狄聖女無冤無仇，她這眼神怎麼活像自己欠了她二十萬兩？這二十萬兩還得是黃金。
    而此時緩過神來的微生亦發現聖女的視線有所偏移，於是看向了一旁費解的卜湛徽，出言打斷他兩這不同頻的對視:
    “不會又看上高堂上那位了吧？你也不怕樂姑娘發怒？”
    “……我是那見異思遷的性子？”卜湛徽收回視線，雖然不解北狄聖女充滿敵意的視線，卻不能這麼唐突的一直盯著人，同樣也告誡”舒晗”:“行了，別貧嘴了，入席吧。”
    “我能坐你旁邊嗎？”沒找到熟人的微生亦不知道坐哪，自己那個丞相爹坐在大殿裏側，那個倒黴娘硬是拉著樂之遙坐在一塊，陳情那尚書之女告病推辭了沒來。
    而眼看著卜湛徽也要到世家公子堆裏進行友誼的建設，自己可就沒夥伴了。
    卜湛徽似乎是發現了，回頭看她這幅沒見過世麵的可憐模樣，想起她上一次參加宮宴已經是兩年前落水那次。
    不論是得把她看好了的心思在作祟，還是方才看她太過楚楚可憐的，他還沒想出個一二，已經上手抓住了她揪住他外裳的手腕:“行了行了先撒手。我們坐男賓女眷的交界。”
    而卜染塵與北狄皇子剛進來就是這麼一副場麵。
    倘若是真舒晗與卜湛徽這麼相處，卜染塵一定是很欣慰的，可那是微生亦啊。
    而此時耳邊又響起了三皇子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比在禦花園中說話時有情緒得多:“你的好弟弟啊！”
    聽起來還有幾分咬牙切齒。
    卜染塵心想我可比你大度多了，回了一句:“不知者無罪。”
    聽起來咬牙切齒的心情不比北狄皇子少。
    於是在太監宣報北狄三皇子同卜將軍一同入殿時，微生亦和卜湛徽正忙著找空位置沒有注意看卜染塵與那位三皇子。
    不僅如此，他們身後反而跟了一群青年才俊豆蔻佳人，此時回頭也隻能看見一片人牆。
    這些人皆是參加了幾次春宴見識了卜湛徽慧眼識珠的口才以及舒晗姑娘這位捧場的一針見血的提問，都等到了二位入席才準備找位置坐下。
    通報聲傳來，諸位也隻是加快了腳步，回頭看了看入席的兩位風雲人物，隻覺得兩位果然氣魄非凡，看麵具簡直就是啥也看不出來，但氣場絕對是一等一的低，兩人看起來仿佛自帶了烏雲密布風雨欲來愁雲慘淡的模樣。
    卜湛徽同方才幾位同僚道了聲歉，忙拉著舒晗入座了，而她們坐下時卜染塵與北狄皇子已經上座。
    微生亦整理衣物，確認什麼也沒丟後，才問卜湛徽:“今日來的北狄三皇子是什麼人？”
    此話一出惹得正在偷偷聽兩人牆角的那些個青年才俊美女佳人們齊齊不滿，這問題也太簡單了。
    大夥不都是為了北狄聖女與北狄三皇子才來的嗎？怎麼你身為堂堂舒府千金舒丞相的寶貝閨女，這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