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朗氣清，聽聞卜大哥你躲不了，必須得回京述職了？
    回京後務必與我見麵一敘。
    以上是卜染塵在歸京途中所收到的舒晗寄來的信。
    另一遝是樂之遙寄來的，洋洋灑灑事無遺漏的寫了十幾張信紙:
    今日我與娘親上街購買胭脂，東街新開的脂粉鋪子裏的胭脂水粉算得上上乘，但與老牌子的比起來還是遜色了一些吧啦吧啦……
    前些時候花朝節舒晗吧啦吧啦……我覺得姐姐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吧啦吧啦……
    最近聽來這傳聞，染塵哥哥要帶北狄王子歸京一事不知是否屬實吧啦吧啦……
    妹之遙從未有過婚姻之想吧啦吧啦……如若染塵哥哥回來定是極好的吧啦吧啦……
    若是回來後得了些空隙，可否一同品茗？聽湛徽哥哥說西街的點茶甚好，若不嫌棄吧啦吧啦……
    卜染塵跳著看完了，大致意思是想聚集大夥聊聊碰碰麵。
    他一麵覺得樂之遙的信寫的屬實多了些，一麵又覺得舒晗的信太少了。
    正不知如何回複，前頭的馬車上下來一位侍女傳話:“卜將軍，聖女和皇子想在就近停下歇息一會。”
    卜將軍勒緊韁繩讓馬停下，將信塞回懷裏，揚手喊停後麵的行軍隊伍:“就地休息半個時辰！”
    馬車上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年齡女子從後邊探出小腦袋，眨巴眨巴眼睛打量外邊的人。
    她的視線停留在那位拿著信紙走來走去斟酌著如何回信的銀麵將軍臉上，一頓首，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往他身邊跑去。
    可沒跑兩步，她就連想叫那位銀麵將軍名字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人已經喘得說不出話，捂著胸口停下來，發出的喘氣聲就像破風箱一樣。
    她無比期望將軍能夠看過來一眼，她喘著氣，伸手向十幾步外背對著她的卜將軍。
    眼淚先不爭氣的模糊了視線。
    而後不情不願的，被另外一輛馬車下來的尊貴男子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用著北狄的語言說:“注意一點，你可是代表的是北狄的聖女，若是表現得好，主子可是會為你求情的。”
    “……”這是最難受的，她雖聽得懂，卻不會說他們的語言。
    這男子所說的主子早在兩個月前在北狄王的地牢中找到她，把她帶出來後問出了前因後果，便立馬啟程前往長安。
    當然，那位男子是言出必行的人，她原本以為再也無緣回到長安。
    半個月前卻突然被人接上了馬車，搖搖晃晃的在隊伍末尾，看不見馬車外的風光。
    卻休息時聽見了隊伍後邊的士兵交談聲，是故鄉的語言，那時才篤定，那個男子所言非虛。
    隻是突然看見了染塵哥，親切的人就在這麼近的距離，讓人很難忍住不去呼喊他。
    男子拉她的力度不大，一邊撫著她的背，一邊讓下人把藥拿給她。
    她流連地回頭看了一眼兄長似的卜染塵，最後回頭被攙扶著上了馬車。
    不由得想起最初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頭都在被啃食的痛，五髒六腑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咳嗽不止，可每咳一下便更疼一分，這身體弱的不行。
    舒晗覺得落水的風寒不至於嚴重到這境界，正忍痛撐起身子時，看見了床頭梳妝台上的銅鏡，鏡中仙女做著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動作，卻不是自己的模樣。
    她額頭，還有淡淡的紅色胎記，胎記的形狀也有意思極了，一隻翱翔九天的飛鳳。
    這麼美，卻一直這麼痛，痛得讓人一秒鍾都不想多活。
    這便是報應嗎。
    原以為這已經是報應了。
    當她出了屋子，才發現，報應落在這仙女的父母身上。
    她被人也不過三兩天之後的事，這孱弱呢身體根本跑不了多遠，三兩天已是極限。
    直到被關在地牢裏。
    她才有時間思考，才想起來卜湛徽。
    這個她刻在心頭的人。
    如今想來，卻不過如此。
    痛，沒有這具身體帶來的痛更痛。愛，沒有這具身體主人本來的愛意更強烈。
    她能感知這女子的一些記憶，和她的愛恨，卻發現她愛意充滿了整個歲月。
    她有父母的愛，她也愛著她的雙親，她們之間不為索取，隻是相互的成全，她作為父母之間愛意的證明而降生，父母帶她來到這個世上，卻從未要求她知恩圖報。
    她有朋友的愛，有一些誤入山林無意間結識的，來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好友，她愛他們的自由，就像是光聽他們說，自己就已經去到了世上的每一個角落。
    她還有竹馬的愛，是兩小無猜，不明所以卻已經互相或不可缺的愛。
    是她兒時兩天不見就嚷嚷著要去找他；是他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躲在她正在治病試百方的藥房外，聽見她的哭聲，擔心得哭的比她還大聲；是少年時光聽見對方名字都能心下一跳，連忙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尋找對方身影……
    未曾言明，卻已經心知肚明。
    是舒晗渴望，卻從未擁有過的愛意。
    一開始的半個月，舒晗也嫉妒她，擁有這麼多的愛與善意。
    可是一年下來，她已經快受不住身上疼痛，受不住被關在地牢裏的陰暗潮濕，這與仙女記憶中大半時光的藥房也沒有差別。
    成為仙女的這一年，卜湛徽，樂之遙，娘親，舒丞相這幾個她生命中曾經無比重要的人，已經毫無意義。
    曾經的愛恨，都已經無所謂。有什麼能比健康更重要的？
    從前因為卜湛徽的惡語相向而食不知味的茶點，如今想吃也吃不到。
    終於意識到，人，還是得好好愛自己。
    差點在見到卜染塵時，忘了這點。
    馬車內，聖女纖弱無骨的手拿起一塊雪白兔子狀的糕點。聽拿來的下人說，這是長安城內最好吃的糯米兔。
    這是舒晗最愛的糕點，她可終於等到了。
    “主上這半月來，日日差人送長安城內最好的糕點來，主上問聖女覺得哪些好吃？”
    華貴服飾的男子開口，與方才在馬車外的聲音明顯不同。
    “都好吃。”聖女如是說，每一個都合胃口，“微生姑娘定是都喜歡的。”
    “當真？”那男子聽了這話喜上眉梢，看到聖女點頭後，欣喜道，“如此甚好！”
    然後立馬起身去給主上傳信。
    聖女舒晗看著他離開，拿著咬了一口的糯米兔看了看，想起來十歲時，卜湛徽與她還有樂之遙一同去買糕點。
    身後跟著的隨從被他們支得遠遠的，三人跟隨從們躲貓貓，玩的不亦樂乎。
    直到買了糕點後，拿起糯米兔咬了一口的樂之遙嘴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糯米粉。卜湛徽誇她像個小兔子一樣白裏透著粉。
    她覺得醜，連忙擦了兩下嘴巴，卜湛徽說想小白兔洗臉。
    把她急哭了，卜湛徽笑誇紅眼睛小兔子。
    樂之遙主打一個雨露均沾，哄著眼睛問正在吃糯米兔的我問:“老是說我像兔子，那舒晗姐姐呢！？”
    “呃。”啊湛徽一時詞窮，後斟酌半天才說，“小猴揪兔。”
    逗笑了樂之遙，也讓舒晗再沒吃過最愛的糯米兔。
    今次回了長安城，倒是想看看他們兩。
    那個推她落水的樂之遙，和看到了卻沒有戳穿也沒有責備的卜湛徽，如今是不是平安順遂了。
    如果不是……那自然，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