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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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
雖說丹陽公主回宮宴席的排場不大,但賓客還多是那些皇宮貴族,富甲一方的商人之流。
他們有的隻是湊湊熱鬧,有的卻有求於她,比如世代清廉的陳尚書。
也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這位公主在寺廟中得了主持一位得道的友人的青睞,被那高人收為閉門弟子。如今是有些道行的,捉妖驅邪不在話下。
當年主持大師覺得此事於丹陽而言是好事,作為不受重視,又身揣著不詳征兆的名頭的公主,若在寺廟中長大,未免又要惹人非議,便偷偷替丹陽公主瞞住聖上,讓道人帶著她離開。
於是,年幼的丹陽公主才牙牙學語,便被那道骨仙風的道人用拂塵一卷,並立於劍上,宛若觀音像下那善財童子一般,道人禦劍帶著她遊遍山川美景,見識這人世無常事事。
在那段時間,丹陽公主在各地都結識了些朋友,都是那道人故作高深地說:“這些人都是你命中要相識的人,為師不過是帶你早些結識一番。”
若是丹陽問他,是什麼命,那道人也隻是搖頭,道著天機不可泄露。
丹陽學著各種晦澀難懂的心訣,時不時跟著道人獵妖,換些仙門懸賞的靈石寶物,這樣便可以換取些貴重的法器,因著這道人沒有隸屬仙門,也並未架爐煉器,一時間也沒辦法給丹陽一個應手的法器,隻得多換換。
但在人世間行走,銀兩錢財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丹陽也在道人的教導下,她秉承著銀兩不用多夠用就行,學會了一條賺銀兩的捷徑。
她與弦止相識,也是緣起於此。
因緣際會,都是命數。
然今日,丹陽公主在宴席一出席,便豔壓群芳,豔驚全場,看得眾人幾乎忘了要呼吸這件事,腦中裏隻顧著想著,這十幾個公主間,這丹陽公主簡直是一枝獨秀,鶴立雞群,旁的公主不可比擬。
丹陽自己是沒怎麼察覺,隻是長成這個樣子,皇帝看了之後便格外的寵愛她,讓她早些搬回宮裏如此而已。
丹陽因為她們的反應而感慨,若是獵妖獸時,那群妖獸也看臉就好了。
小公主丹陽與樂府樂之遙比起來,比其更添了一分超然物外的仙氣,和一分傲視群雄的皇室氣息。
但並不過分趾高氣昂,她與尋常的女子不一般,她的眼界開闊,見識廣,涉及又並非琴棋書畫。
好在出席的達官貴族們並未刁難於她,沒叫她當場露一手拿手的琴棋書畫,否則她能當場給你畫一套辟邪去凶的符紙,順便還跟你收點銀兩。
來賓的女眷中,隻有舒晗與陳情兩位收了拜貼卻未到。
丹陽早有耳聞,在樂府百花宴上舒晗落水病了,病得都忘了父母雙親,她也未想過多追究,為丞相府雪上加霜。
陳情姑娘不出席她卻不能理解了,分明前些時候陳情也曾去寺廟燒香拜佛,而接待的正是丹陽公主。
陳情姑娘人長得柔柔弱弱,像她娘親,一棵弱柳扶風,顫顫巍巍。性子卻意外的像她爹,剛正不阿,認死理。
丹陽看出她的性格如此的時候,便是在她去寺廟禮佛的時候。
京城的大戶人家,鼎食之家,但凡有事求菩薩,便會在寺廟中小住一段時間。而與此同時,還需得戒葷。然而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們哪能在半月甚至數月裏一直吃著清湯寡水呢?
偶爾開開小灶,也是常有的事兒。主持對此睜一隻眼閉隻眼,畢竟丹陽也並非是來吃素的,皇帝雖沒怎麼見過丹陽,但丹陽公主的母妃卻時常記掛著她,在皇帝耳邊時不時提一提,皇帝便也時常要人給丹陽加些山珍海味。
而且常來此處小住的,也多是未出嫁正長身體的女娃子,或是上了年紀保佑一家平安的老婦人。其中不論哪個,都是需要補補身子的。
但陳情姑娘沒有,該吃幾日便是幾日,一個時辰都不差。
而且這姑娘性子純良,喜好小動物,時常將家裏剩飯剩菜喂喂周圍野貓野狗。
陳尚書家門口總臥著幾條野狗,陌生人一來他們便提防著,齜牙咧嘴。
但若是往來的人是陳尚書府上一應人等,它們便會搖著尾巴微眯著眼蹭到來人腿上,發出嗚咽聲。
陳情來寺廟裏住時,身邊便跟著一條雪白的犬,垂著尾巴一副看誰都想咬的模樣。
陳尚書見到穿著道服的丹陽公主,並沒有認出來,隻想著這道姑長得是出世般的容貌,與別個都不相同,想來是個靠譜的,於是便將小女囑托與她,道:
“我兒情兒已與家邊那些個野狗說了不必跟著,那些個畜生也是通人性的。
獨這隻白的,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怎麼趕都不走。懇請這位道姑莫要因此為難我兒。”
丹陽望著那條狗,笑說:“不必擔心,寺廟中也有看家護院的犬。何況跟著情兒姑娘的這犬,有靈,護主。”
陳情歪了一下腦袋,略做不解的模樣,乘著爹爹沒看著,屈膝半蹲著撫摸了一下白犬的腦袋,那白犬寵辱不驚似地,側目望了陳情一眼便偏過頭去看向一邊,冷漠作態,但他的尾巴卻麻利地掃起了地。
帖子沒收人沒來那才像她,陳情收了帖,卻沒來,著實不像是她會做的事。
丹陽捉摸著,究竟陳情怎麼了,要不要去看望一番,也就暫時也把弦止撇到腦後。
就連下人報唱的禮單也沒注意聽,隻是聽那下人唱得嗓子都快啞了,氣也快斷了,她才留意。
“……《瀟湘臥遊圖》真跡一卷!”
“螺鈿五弦琵琶一把!”
“上等靈玉一擔!”
聽到此處,她愣住了。來賓不知這靈玉何物,光顧著感慨那些早失傳了的書法大師的真跡,或是罕見的螺鈿工藝,又或者是丹陽沒聽見的那些個傳世玉璧,石鼓。
然而靈玉可是她換法器的東西,價值連城,上等靈玉拿一個出來,便可換得城池一座。
一擔靈玉,抵得上她和師父去獵兩年的妖了……
丹陽開始耐心細細聽到最後,等到送禮的人名諱該被報上的時候,聽那報唱人清了清嗓子,緩了一口氣,道:
“未留名!”
旁人交頭接耳,隻道不得了。丹陽心中已猜想了個名字,但也求證不得。
因為她所猜想的那人對她隻有三句話,不論她問什麼說什麼,都是那三句:
“我不是!”
“我不行!”
“我沒有!”
她正想著,有一老翁上前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正是不日前廟裏碰見的陳尚書。
他欲言又止,神色晦暗,比起上次見麵蒼老了不少。
見他猶豫,丹陽便先一步開口:
“陳老前輩,有事但說無妨。”
與此同時,微生亦,弦止與啊謝三人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啊謝替微生亦遮擋著,微生亦與弦止齊齊往一條陰森森的小巷子裏張望,啊謝擋著反而使她們更惹人注目。
微生亦探頭看了許久,沒看出任何玄機奧妙,便問:
“這哪有鬼怪作祟?”
弦止一本正經道:“這麼多野狗徘徊於此,這不是作祟是什麼?”
微生亦丟了個肉包子過去,離得最近的野狗嗅了嗅,三兩口吃掉了,抬頭望著她,似在說還要一個肉包子。
微生亦判斷道:“……這隻是群普普通通的野狗。”
少頃,卻聽門吱呀一聲,就像是久未開過岌岌可危的老房子的門帶著坍塌的風險被推開。
一人扶著牆邁了步子,跨過門檻,踏出來。聞聲抬頭的野狗們認出了出門來的人,同時搖著尾巴站了起來,凶惡的眼神也收了起來,宛若是家養的犬一樣,湊到來人麵前翻身露出肚皮,尾巴也還是一刻沒停地搖著。
她淺笑著挽裙蹲下,將藏在衣袖中的食物傾倒出來,分給這群流浪的野狗們。
“這就是你說的的臥病在床?”
微生亦如是問弦止,弦止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弦止以為,光是野狗圍臥就已經是不詳的征兆了,再加之先前遇過的事兒,基本可以斷定是鬼祟作怪。
微生亦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摘下一片桃葉,口中念念有詞,用食指與中指夾住放在眉間略下的位置,待到咒語念完後方才拿開。
果然如她肉眼所見,即使開了眼,那陳情也依舊是凡胎肉體一具,除了瘦弱了些,三把火的火光比旁人更細微了些,其餘與尋常人並沒有分別。
若真有什麼邪神鬼穢,陳情周身早就是烏煙瘴氣,四肢百骸也會被侵蝕得七零八落。
“哪有什麼鬼祟啊,人隻是體弱了些而……已……”她正說著,瞥見一條野狗瘦骨嶙峋,髒兮兮的與別個不同,嗅見吃的餓急了,不等陳情將食物放下,乘著她扭頭過去的時候,張開利齒便要咬上去。
啊謝正巧盯著那條從大街上走進小巷的狗,盯著它走進去,原以為也是這裏被陳情喂養的野狗之一,沒想到不是,她便出言提醒陳情:
“陳姑娘小心!”
陳情聽見有人叫她,抬頭看向啊謝,眼裏滿是不解,並未反應過來有條惡犬正要咬她。
她再回頭時,那條狗已經仰身躺倒在地。陳情伸手要扶它起來,那條狗不知見到了什麼,唯恐避之不及,連忙翻了一圈,夾著尾巴退了幾步遠,可它又惦記著陳情手裏的吃食,不肯離去。
陳情拋出食物,那條狗果然飛也似的撲了上去,一副餓狠了的模樣啃食著。陳情這才有些後怕,倘若這狗直接咬上了她的手那還得了?
弦止磕磕巴巴地問微生亦:
“方才那幕你看見沒?這可是作祟了吧?”
不知為何,明明非常害怕鬼怪的‘舒晗’此時對弦止來說卻相當的可靠,她未有怯懦害怕發抖退縮,而是靜靜地伺機而動。
微生亦拍掉弦止的扒拉著她袖子的手,道:
“瞧見了瞧見了,別扯扯。”
她方才瞧見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手臂,泛著白光,連帶著衣袖猛的一掄,將那惡犬拂倒在地。
弦止不依不饒的重複描述他方才所見:
“就突然嗙!地一下!那條狗就像是撞到了空氣一樣摔在地上了!”
弦止半分沒有掩飾自己的恐懼,連啊謝都覺得這樣的他有點煩人,便道:
“弦止哥,我們都瞧見了。”
弦止委屈巴巴地望向啊謝,發現啊謝也是一點兒也不怕,反觀自己,怕成這副模樣,著實有些失體麵。
“弦止哥!”
聽見有人喊他,他便回頭,見幾個乞兒跑來興高采烈地:
“禮已經送到了!”
啊謝多嘴問了一句:“什麼禮?”
微生亦隻看著他,從窘迫到語無倫次的糊弄過去,加之他方才問她為什麼沒有出席宴席,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弦止一把搭上那幾個乞兒的肩頭,朝微生亦道:
“神神鬼鬼的我最不擅長了,我先走了。”
說罷對著那幾個乞兒道:“快,使點勁,我腿軟。”
看來是真的怕。
見他被攙扶著拖走,微生亦並未攔著,反而問啊謝:“要不你也先回去?”
啊謝卻搖頭,她也看見那條惡犬憑空摔在地上,深感詫異,不肯讓‘舒晗’獨自一人呆在這。
其實她還記得……舒晗小時候最怕就是這種詭異的氛圍,夜裏稍稍有點風吹草動便恐慌得聲淚涕下,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我陪著小姐。”
不知為何,她的小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那邊的姑娘!”
隻聽一聲喚,柔弱得仿佛要斷了氣。
陳情扶著牆要站起來,方才那條野犬她沒見過,想來啊謝出言提醒是為了要讓她提防著點,不要被咬了。
她站起得太急,忽然兩眼發黑,一口氣喘不上來,暈乎乎就要栽倒了,還在扶著牆,隻是將身子往上倚著,支撐著。
絲毫沒有緩解不說,還喘得更嚴重了些。
微生亦連忙從街口走進小巷口。
她所過之處,野犬一一俯首夾尾退下,發出嗚咽聲,不敢上前。
啊謝隻覺得這事稀奇,又挺長麵子的,兩排的野狗不敢冒犯,就像是萬獸朝王一樣。
微生亦走得急,直盯著陳情的肩頭。
方才她肩頭的火焰,搖曳了一刹,忽地熄滅了。另外兩盞也都搖搖晃晃,忽明忽暗的像是要滅了。
若是三把火全都滅了,不論誰來救,都無濟於事了,生死簿上邊會落墨,寫下無法逆轉的命批。
就在這時,從她身後的門內走出一個白衣的少年,搭住了她滅了火焰的肩膀,另一手將她攙扶起。
待到陳情站穩,那雙手也就離了陳情,那已經熄滅了的火苗又重新亮起。
“小心一些。蹲著要起身的時候得慢一些,否則眼前會發黑。”
那少年開口,老成的訓著她,口吻親昵,對著陳情的眼裏澄澈得像是未經世事的孩子。
陳情站起來緩了口氣,這才讓因為眼前一黑而繃著的臉綻開笑容,她道:
“多謝提醒。”
“何足掛齒?”
那白衣少年答應著,靦腆一笑撓了撓頭,站在陳情身前,門前兩人,宛若一對璧人。
“方才隔得遠,沒看清是誰。見舒晗姐姐近了才發現是姐姐和啊謝。”
陳情說著,朝著微生亦走去,臉上滿是熟稔,她朝麵前邁步,一步穿過了少年的身體。
微生亦想著,她們宛若一對璧人。
隔著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