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林氏不會心中不知，等到空耗完了他的家資，趙勤對他又一點都不上心，等待他的將是何種命運，卻依然隻為了康國公府的家財，將他一把推入這個漩渦中——
    倘非他不忍痛楚，怒而按劍複仇，前世就會死在這裏，一席幹草卷起，扔到亂葬崗去了。
    陸修寒身後的畫眉見他停步，小心端詳他的側臉，卻不敢出聲提醒他一句，直到不遠處的屋中，隱約傳來哭喊咒罵之聲，方才小心翼翼的低聲道。
    “郎君……”
    陸修寒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好戲正開鑼，來的倒很是時候。”
    今日正是每月的沐休日，趙宗楚不曾上朝，請安的時辰還在府內，因而甫一進院子，就聽到他含著怒意不耐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哭喊，嘶啞尖利聲音還有點熟悉。
    陸修寒挑了挑眉，無聲淺笑。
    隔著一道簾子，小林氏腫著一張臉，鬢發散亂眼珠通紅，死死拽著老夫人下擺，大聲哭嚎道。
    “姑母！您一定要替我做主！我真的什麼都沒做！老爺他昨日歸家之後，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打成這個樣子……姑母，我冤枉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還動起手來？”老夫人晨起不久，氣尚未喘勻，卻當麵碰見這等情形，手中佛珠哢噠一響，閉了閉眼道，“百靈，扶夫人起來。”
    小林氏看出老夫人的不耐煩，也知曉這位姑母向來討厭哭號，心頭的火不熄反倒更旺，一把推開了來扶她的百靈，滿心委屈愈發大了聲音，絲毫不想給老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機會。
    “姑母！我不能這麼白白的……白白的吃了這個虧，認了那個小賤人的栽贓……要不是那個小賤人在外麵，在老爺麵前誣蔑我，老爺怎麼會——”
    坐在下首臉色鐵青的趙宗楚，額上的青筋跳動，手中茶盞朝桌案一砸，發出碎裂聲響，霍然起身指著她冷喝道：“害我失去了一個兒子，你居然不思反悔，敢向母親告狀！”
    小林氏雙目赤紅，咬牙切齒的道：“我被你打成這樣，如何不能告狀！你的庶子流產，與我有什麼關係！你徹夜不歸，我本是好心迎上去，誰知被你打成這樣！你居然這樣對我，我為什麼不能說！”
    聽到徹夜不歸四字，老夫人的眉頭微動，抬眼看向麵容鐵青，眼下帶著些烏黑，明顯一夜未睡的趙宗楚，長長歎息一聲。
    “你——你這個潑婦！”
    趙宗楚瞪著鼻青臉腫的小林氏，臉上神色更是難看，絲毫沒注意老夫人神色，反倒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萋萋腹中的孩子昨日沒了，都是你令人下的毒手，你現在怎麼還有臉，這樣對我和母親講話？”
    他仿佛已憤怒到了極致，竟絲毫不準備在老夫人麵前，給自己的嫡妻留臉麵：“母親，兒子已經將那丫鬟押回，若是母親不信兒子的話，兒子立刻著人將她壓進來，讓她和那名為蘭鳶的丫鬟當堂對峙。”
    “你說什麼？是蘭鳶……”
    一早起來被莫名打成這樣，小林氏聽聞那外室的孩子掉了，雖不免心中暗自竊喜，卻也滿心滿口的冤枉要訴，誰知一聽到丫鬟姓名，卻不自覺怔愣下來。
    那個名為蘭鳶的丫鬟，的確是她暗中派出的，她也的確在那外室懷孕時，氣急敗壞的遞了消息，讓蘭鳶找機會將那孩子弄掉。
    可蘭鳶雖早就答應此事，卻一直不曾成功，她還一直以為蘭鳶在外呆久了，怕是早就暗中投奔了那外室——
    莫非此次之事，當真是蘭鳶動手？
    小林氏有些生疑，卻知萬萬不能認了這事，也不管到底真相如何，接著哭道：“蘭鳶雖說是我的丫鬟，可我從未指使過她，母親，我冤枉啊……”
    老夫人終究被小林氏哭的無奈，重重用佛珠點了點榻沿：“怎麼？隻為了一個外室，和一個還未出生的庶子，你就這樣氣勢洶洶的，難道你要休妻不成？”
    “這刁婦的所作所為，兒子咽不下這口氣。”
    趙宗楚一想自己昨日接邸報時，怒意猶如火燒，看向小林氏眼光陰毒幾分，甩袖轉身離開屋中。
    “萋萋剛失了孩子痛不欲生，我定會將之接回來，莫要嫌話說的難聽，若你敢在府內再對他如何，就等著我的休書罷！”
    小林氏雖然對外室失子，心中暗喜不止，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卻也沒料到會得個這樣結果，又是生氣又是不甘，仍然哭嚎不止：“姑母！您看老爺竟然——”
    “行了！你們兩個這樣鬧，吵得老婆子嗡嗡叫，一會孩子都該來請安了，看看你們鬧成什麼樣子！”老夫人見趙宗楚走了，端著和藹的神色冷了下來，“你們不想要這張臉皮，老婆子還想要。”
    見小林氏一臉青腫，不見之前秀麗模樣，老夫人歎息一聲，倒是起了憐憫之心，可想想她之前做的事，倒也有幾分相信那外室流產，是她暗中著人所作，麵容就又硬了下來。
    “萋萋畢竟跟了宗楚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下出了這樣大的事，宗楚想接回來也無不可，隻是嫡庶有序的事情，他身為朝廷命官不可或忘，你身為他的嫡妻，應時刻提醒他才是。”
    小林氏見趙宗楚走了，也就不再假哭，可畢竟形容狼狽，雙目赤紅瞪起眼時，饒是侍奉的婢女，也駭得手抖了幾抖，差點將茶盞摔了。
    “姑母……您怎麼能……怎麼能就這麼輕易放那個賤人進門！”
    “他如今已經沒了孩子，難道你還要將他逼死不成？”
    老夫人見她心有不甘，不僅要阻攔那外室進門，更要將那外室趕盡殺絕，皺眉沉聲斥道，“身為坐鎮後宅的大婦，你竟如此不懂事——倘若你要橫加阻攔此事，不光宗楚容不下你，這偌大的後宅之中，怕也無人能容得下你！”
    小林氏不妨老夫人這幾句話，猙獰神色霎時凝固，一盆冷水澆頭一般，心也涼了個徹底。
    老夫人身為趙家婦多年，身邊陪伴的隻有獨子，後來小林氏進門，沒兩年便生了趙勤時，她還曾經心懷大慰，想著有生之年子孫繞膝。
    誰知曉小林氏的肚子，就爭氣了這一次，從此之後沒了消息，妾室因小林氏的善妒，之後也死了七七八八。
    趙宗楚醉心於政事，懶得去管後宅，子嗣便一直不豐，直到幾年之前，暗中在外頭養了妾室，那妾室得寵懷了孕，老夫人麵上不動，心中卻著實幾分歡喜。
    雖說孩子並非嫡出，也不知是個什麼模樣，畢竟是趙宗楚的骨肉，老夫人本一心想看，前幾日進宮之時，還特地提點小林氏，讓她莫要對那庶子動手，卻沒想到還是沒能留住——
    “可惜了那個孩子……雖然是個庶子，畢竟是老太婆的孫兒……”
    見老夫人說出這話時，神色愈發冷然，小林氏心中發冷，膝蓋一軟跪了下來，惴惴道：“姑母，我……”
    老夫人半耷拉著眼睛，手中的佛珠頓了頓，又緩慢的轉起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自己牢記教訓，如若還有下次，就算我是你的姑母，也不一定能護得住你。”
    說罷，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百靈扶著小林氏離開，又接過丫鬟手中的參茶，低頭抿了抿：“還有，有什麼事情關起門來，莫要給旁人看笑話。”
    隔著一道雕花門與二層簾，趙宗楚神色難看匆匆步出，麵容卻在瞧見不遠處院中，正低頭哈手的陸修寒時，眼中劃過一道暗光，神色驟變轉為和藹可親。
    “天氣寒涼，怎在外間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