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修寒點頭，鳳棲梧嘖嘖兩聲，語帶深意：“也怪你深居簡出，瞅瞅別家的哥兒，不管是否繼承家業，誰不是擠破腦袋，哪怕是為奴為婢，怎麼也要進宮來，讓父皇貴妃瞧瞧。你卻單和別人不同，從小便這樣不合群。”
    陸修寒聽他話中感慨，低頭望著杯中茶水，任其泛起圈圈漣漪，不曾再度開口言語，鳳棲梧見他不曾反駁，這才暗中打量他穿戴，瞧見他未佩發冠，僅有一枚血玉簪子，指尖繡花針輕輕一轉，目光垂下陷入沉思。
    時光飛逝白雲蒼狗，前生已對世事疲憊，唯剩苟延殘喘的人，又如何會憶起少年？
    陸修寒望著鳳棲梧的側臉，不自覺微微有些出神。
    少年時他性情純善，父母在側也無那般懦弱，遇到什麼不平都想一管，十歲時兩位父親入宮麵聖，他獨自一人等候在殿外，竟瞧見二皇子神色猙獰，麵容染血追打一個孩子。
    被追打的孩子跑的極快，衣擺上華美的鳳穿牡丹，烈日下耀出一道金光，幾乎照瞎他的眼睛。
    仿佛是察覺到有人看過來，那孩子幾步攀上台階之後，不待看他的人反應過來，一個轉身朝著他趴了過去，捏細了嗓音嚎哭道。
    “哥哥救我！這個醜八怪要打死我！”
    陸修寒實難忘懷兩人少年初見，鳳棲梧這話落下的時候，二皇子氣的比豬肝還透紫的臉。
    那時他瞧見鳳棲梧眉間一點朱砂，以及肩上紅腫未消的花蝶刺青，加上他年紀又小，擺著一臉切實的委屈模樣，就真的以為當時七歲的二皇子，對一個小哥兒行威逼之事，頓時拉起小哥兒轉身就跑。
    他沒看見被拉著的鳳棲梧，快跑出禦花園的時候，折樹枝給了二皇子一個狠的，把二皇子本不算高挺的鼻梁打塌了。
    自那之後，塌鼻子的二皇子一直記著這個異母弟弟的仇，直到陸修寒知道了鳳棲梧身份，又與這個假作嬌弱煮飯繡花，實則劈金裂石亦是等閑的哥兒有了交情，更是順便將陸修寒也恨上了。
    二皇子前世可給他找了不少麻煩，聽說他那個二嫁的郎君，跟二皇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惜他還沒看清那人長什麼樣子，陸遲就已經把人殺了，倒是有些吊起了他的好奇心。
    想必今生，還能遇見，到時再看也不遲。
    鳳棲梧見他遲遲不語，又走神一樣的盯著自己看，自然的拈起一枚繡花針，慢條斯理的接著繡：“難道我說得不對？若非自小與你不差，我都懶得理會你。”
    陸修寒見他望著自己時，那雙狡黠明亮的眼睛，仿佛昨日重生初見如是，可鳳棲梧又與之全然不同，揮袖抬眸時那卓然耀目模樣，漫不經心含笑之時，可讓天地為之暫且張目——
    或許他心中早就知曉，角落處的一株菟絲花，心羨灼燒天地的鳳凰木，靠近挺直腰背的蒼翠青竹，期盼終能得一伸手去救，卻不過隻是化為塵埃。
    誰知塵埃中，終究生出吸血藤蔓，反吸害他之人性命。
    他早該枯萎。
    可惜陸遲如柏，甘願被他攀爬，以血供養——
    陸修寒用力一握，任由瓷杯碎裂，茶水混雜鮮血滴落，鳳棲梧聞聲抬頭時，他摸出一物扔過去，引開落在身側的目光：“身邊的東西都當了，我也沒什麼別的，這塊手帕的承諾，不知可還算數麼？”
    鳳棲梧見他拋過來的東西，正是當年兩人結交之時，自己贈予的蝶戀花繡帕，目中流露出一絲笑意。
    “我還以為你將此物已扔了，沒想到還是有點良心。”
    陸修寒懶得與他打機鋒：“你若後悔了，帕子還我，當我沒來過。”
    “怎麼這段時日不見，說話都和以往不同了？”
    鳳棲梧把他伸到麵前的手推回去，將泛黃的帕子在手中一揉，隨手又丟到了青衫少年身上，見他投過驚訝目光時笑道，“本王的話，自是金口玉言，從無反悔，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說罷他正襟危坐，擺出側耳細聽姿勢，卻聽陸修寒不緊不慢道：“如有機會，順勢而為，幫我離開學士府。”
    “離開學士府？你沒封爵也未及冠，卻想換個人家——難不成你有意中人，迫不及待雙宿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