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楊書羽點了點頭，不過也沒有過多的去問，倒是稍微放心了一下。站了一會兒，眼看著鋪子前的人慢慢變少了，楊書羽也打算離開，便回首與沐微言告別。沐微言猶豫了一下，也微笑著與楊書羽告別了。
    與沐微言分別後，楊書羽便慢悠悠的順著路往家裏走去。還沒轉過巷子，便聽到背後傳來了鈴鐺的叮鈴聲。他回過頭便見沐微言騎著車朝這邊來了，然後在楊書羽的身邊停了下來：“書羽，可要坐車？”
    楊書羽挑眉一笑。車自然是要坐的，但是絕對不是這樣坐了。最終的結果是楊書羽騎著車，沐微言坐在車後，有些緊張的扶著車後座。楊書羽側頭看了一下，沒有說話。車輕快的在小巷內穿梭，風吹起了沐微言的裙擺，伴隨著叮鈴的車鈴聲，像一道風景，略過灰白兩色的農家小院。
    楊書羽自然沒有騎回自己的家，而是將沐微言送回了家。車輛停在了沐家門口，楊書羽一側頭便看到沐老爺站在門口，正瞪大眼睛看著他們。說來他與沐老爺並未真正碰過麵，當初從羅山歸來的時候，也隻是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沐老爺大概五十上下的年紀，留著些許的胡子，梳著短發，穿著一身長褂馬甲，就和縣裏的富紳老爺沒什麼區別。可能唯一要說區別的話，那便是麵容清雋了一些，沒有那麼富態。
    “沐老爺。”楊書羽微微欠身。沐老爺並沒有回答，而是視線落在了沐微言身上，沐微言也下了車，站在車邊，朝著楊書羽投去了一個笑臉，隨後便與他告別，推著車子進了大門。沐老爺一直無言的看著他們兩人，臉色有些沉，但沒有明顯的不悅。楊書羽自覺有些不妥，畢竟他與沐微言到底還是男未婚女未嫁，男女有別，隻怕在沐老爺看來有些失了禮數。
    “楊先生久在國外，見多識廣，如今回到這小縣小城可還習慣？”
    “生於此長於此，怎敢嫌棄一二。”楊書羽不甚明白沐老爺的意思，恭敬的回答道。
    “但願於此，可別像有的人，心高了，便什麼也瞧不上。”沐老爺說完便轉身進去了。楊書羽一臉錯愕的站在門外，即便隻有一麵之緣，可聽聞中的沐老爺並不是如此尖酸的人。可他既然如此對待自己，那多半是不喜自己了。楊書羽反複檢討了一下，也沒有想出任何可能得罪過沐老爺的事情。不過這樣可是大大的不妙呀。
    十五過後，楊書華的學堂也開課了。梁景瑜日如期而至。這一次鄧澤軍並未跟隨。楊書羽認真吩咐楊柳要好好聽從梁老的話後，便離開了。剛坐上車，便見梁景瑜直勾勾的看著他，便問道：“可有不妥？”
    “聽聞那孩子既是你的學生，也是你的助手？”
    楊書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輕的道：“他年紀小，又久居國外。說是華人，卻對祖先的文化不甚了解，如今正是需要學習的年紀。”
    “書羽倒是對他挺上心的。”梁景瑜似真似假的感慨著。楊書羽沒有理會他，倒是想起了與楊柳相遇的情形。其實他並非無緣無故的收養了一個孤兒，而是因為與這個孤兒的母親有些關係。楊柳的母親是一個華人，祖上是福省的人。楊書羽初到倫敦的時候，便是在她那裏租的房子。那個時候，她一個人守著一個破舊的宅子，看著很冷清，連帶著她也冷冷淡淡的。相處久了，楊書羽也慢慢了解了她的過往。她曾經有一個情人，是一名英國軍官，但是在那個戰爭剛剛開始的年代，兩人並未走到一起。軍官上戰場的第二個月，她懷孕了。她很害怕，也很彷徨，於是就找到了軍官的家裏。軍官家裏並不同意應娶一個華人，甚至勸說她不要那個孩子。她猶豫了，最終離開了那裏，那是一個她愛的人的孩子，她怎能輕易割舍。於是她留下了孩子，期盼著軍官有一日能平安歸來。那個時候，她家裏並不富裕，而是又是未婚先孕，家人便多次勸她不要孩子。可不管怎麼勸，她還是堅持著，甚至為此離開了家裏，一個人來到了倫敦，因為軍官的家就在這裏。她等了一年，生下了一名男嬰。軍官沒有回來。她又等，等到第三年的時候，她沒有等來軍官卻等來了軍官的母親。軍官的母親說軍官已經在戰場上犧牲了。這個一個晴天霹靂，沒生生把她弄垮。而隨後，軍官的母親告訴她，她之所以來找她是因為孩子，軍官死了，可是他還有一個流落在外麵的孩子，她希望能接孩子回去。但是隻是接孩子，並不包含孩子的母親。這是一個很苛刻的事情，但是她卻沒辦法拒絕。因為軍官母親的到來，讓她意識到她的無能為力，意識到哪怕是她再堅持也無法給予孩子更好的一切。最終她妥協了，孩子被帶走了。為了彌補她，她們給了她一個宅子，就是現在租出去的這個。
    一晃眼都過去十多年了，她已經記不清孩子的長相了，但卻深深的記得孩子耳朵後麵有顆梅花痣。而這麼多年，她也不是沒去找孩子，而是因為她已經不知道她們去哪了。時光荏苒，帶走的不僅是歲月，還有容顏，和曾經難以忘懷的愛情。在那裏租住一年後，楊書羽便搬到了學校宿舍，他記得他搬走的時候，她還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麵色清冷。可沒過多久，他再聽聞她的消息時，她已經不在了。一個小偷鑽進她的宅子偷東西，被發現後直接殺了她。她就這麼死了，一個人無依無靠冷冷清清。楊書羽和其他幾名曾經租住過她房子的學生一起為她置辦了後事，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懷表，裏麵有個穿著軍裝的年輕男子，笑起來很好看。
    他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是半年後，他隨老師一起去倫敦郊外的一個小鎮上修繕橋梁，在那裏他看到了那裏的一名農場主主人，那張臉即便老去了，但仍和年輕時一樣，笑起來真的好看。而到此時，他才知道，那名軍官並沒有死，而是從戰場上榮譽歸來。伴隨著他極高的榮譽而來的是很多女子都願意嫁給他，其中不乏有身份有地位年輕漂亮的。他被榮譽衝昏了頭，自然就忘記那個一直等著他的華人女子。他娶了長官的女兒，一路平步青雲。有人說因果相報，哪怕在國外也如此。兩年了，他們都沒有孩子。而檢查的結果是他在戰場上受過傷，可能沒有做父親的權力了。他一下子就懵了，而因為此，他的妻子離開了他，他的朋友戰友們看他的目光都變了。在一片異樣的目光中，他變得有些神經質了，曾經的天子驕子，一下子就跌到了塵埃。他的家人不堪他人口舌，帶著他逃避般的離開了軍營，躲到了這個小鎮上。而這個時候，他的家人想起了那名華人女子，還有她的那個孩子。於是就有了搶奪孩子的事情，隻是即便男人已經瘋了，他的家人也不願意接受一名華人女子成為家人。如果故事到這裏，至少對那孩子是好的。可最終的結局並非如房東想的那樣。
    軍官即便是瘋了，可他的家世地位在那裏。一名女仆坐著攀上高枝的夢，爬上了他的床，而且懷孕了。事情發生後，他的家人欣喜非常，對那女子也是非常好，因為那是一名白人女子。後來女子成功生下了一名白種男孩，家人異常興奮的時候，軍官也慢慢開始對這個男孩有反應了。一個新生的孫子，一個慢慢好起來的兒子。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個被他們當做繼承人接回來的孩子。等他們意識到的事情，孩子已經不見了，一個五歲的孩子，就這麼不見了。他們也不覺得他有存活的可能，於是幹脆放棄了尋找。
    時間一晃即逝，孩子長大了，兒子也慢慢恢複了。軍官不記得他曾有一個孩子，隻知道他現在一家三口生活得非常美好。
    對於農場主主人真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可是楊書羽會想起那個悄無聲息死在異國他鄉的那名母親，還有那個生死不明的孩子。這是別人的故事，楊書羽即便憤怒，也最終做了一個旁觀者。
    橋梁竣工的那天，小鎮裏來了一支軍人。他們原本是來檢查橋梁質量的，可是第二天，農場主一家全部死了，連房子都被一把火燒沒了。農場主鮮血淋淋的倒在地上，身上是數不清的槍子彈藥。那夥軍人殺了他，理由是這是一名逃兵，是一名奸細。
    可是老師無意中說起的時候，告知了他另一個理由。那支軍人的長官是軍官曾經的下屬，當年被他的鋒芒所遮蓋，如今見他不僅坐擁農場，而且一家人在這亂世裏生活得如此好，不由得心生嫉妒，在與軍官發生爭執後，便毀了這個看似幸福美滿的家。
    這是一個悲劇，悲劇裏沒有一個人獲得真正的幸福。所以後來，楊書羽在街頭碰到那名流浪乞討的少年的時候，能感慨的隻有一句，即便是生逢亂世，也仍有一絲希望遺留。這是一個國家的悲哀，東亞之痛；而也又是一個世界的悲哀，戰爭之痛。無論你處在何處，看似和平，終歸是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