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大概有多少人？”
    “大概一萬人。如你所見，修建機場並沒有什麼可用的設施和機械，全靠人力堆砌。但即便如此，這個機場也必須在兩個月之內完工。一旦武漢開戰，這裏便將是各種物資的中轉戰。不管是軍資還是人力。”梁景瑜一字一頓的道。他並非不明白全靠人力修建機場將會折損多少人。可對於當前的局勢，隻能用人力來消耗了。
    車在山丘之上停留了大概半個小時候，便原路返回了。這其中，楊書羽始終將頭靠在車窗上，一言不發，腦海裏掠過的全部是那震耳欲聾的號子聲以及石滾滾動的軲轆聲。哪些由洋灰夾雜碎石凝成的巨大石滾，每滾動一次，就留著數百人的血汗。
    梁景瑜也沒有催促，更加沒有說話。有些事情直麵比用話語描述更撼人心。
    車子穿出山林後，再次進入了京平縣。周邊的環境一下子從森森綠色變成了嬉鬧的街頭。楊書羽一直盯著外麵，車子在轉角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身影，褪去一身粉衣，穿著布衣長裙的沐微言正站在街頭，手裏抱著一疊傳單，正向來往的人們喊著什麼。
    梁景瑜察覺到他的視線，也望了過去，笑道：“恩澤這丫頭倒是動作挺快，這麼快便發展起來了。”
    “嗯？”楊書羽倒是沒有想到梁景瑜會開口，疑惑的望了過來。
    “提倡女性平等，擺脫封建枷鎖，倡導女性自由，號召參與抗日。”車窗搖了下來，沐微言的喊聲也傳了過來。楊書羽聞言忍不住抽了下唇角，道：“停車。”
    梁景瑜沒有拒絕，車在轉角處停了下來。楊書羽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少校？”警衛回首道。梁景瑜擺了擺手，視線落在楊書羽的身上時，唇角揚了起來。
    “男女平等，都擁有自主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選擇不裹腳、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沐微言的聲音一直很清脆，但是人來人往卻沒有人去接她手中的傳單。即便遞出去了，也被人掃了一眼後，便丟棄了。沐微言略微有些失落，正準備上前去撿。便見一青衣男子彎腰將傳單撿了起來，四目相對，沐微言抱著傳單的手緊了一下。
    “微言，天色晚了。我們要回去了。”道路的另一邊跑過來一名梳著兩個長辮子的女子，同樣也抱著一摞傳單。女子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和沐微言一樣穿著一身布衣長裙，看上去幹淨利落。她跑到沐微言身邊後，看到了手中拿著傳單的楊書羽，道：“先生，如今已不是清朝，男女已然平等了。女子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出門做事、參加抗戰，當然還有婚姻自由。”女子說著她們希望傳遞的話語，這些話沐微言說了幾百次，可如今這番話說給眼前的人聽，卻讓她不由自主的紅了臉頰，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那說話的女子。
    女子後知後覺並未發現兩人的小表情，依舊大咧咧的問道：“先生可讚同我說的話。”
    “獨立、自由、平等，原本就是一個人與身俱來的東西。隻可惜被封建思想壓迫太久了。”楊書羽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女子自然欣喜非常，回身對沐微言道：“微言，你看，隻要說得多了，做得多了，總有人會相信這個道理。”
    沐微言抬眸笑了一下，然後扯過女子，道：“楊先生，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但是你能理解我們，我們非常感謝。”
    女子即便再冒失，如今也知道兩人相識了，尤其是聽到楊先生三個字後，眼睛都亮了一下。沐微言搶在女子開口前，道：“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不過，楊先生既然出現在縣裏，那便是有事要辦了。我們就不打攪你了。再見。”說完就扯著女子轉身就走。女子被扯了一下，回過頭似乎在抱怨什麼。兩人笑鬧著走遠了。
    楊書羽拿著傳單轉身，無意間看到陳一白正快步走向那輛停在那裏的車，然後敲了敲窗戶，隨後與裏麵的人說著什麼，說了兩句後，視線越過人群望了過來，目光中充滿的不滿，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糟糕，生氣了。楊書羽微微有些擔憂，但還是走了過去。
    “一白，好幾天沒見了。”楊書羽笑著打招呼。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一白即便有不滿，如今也沒地方發作，隻是道：“你的手臂已經好了嗎？”好到可以接手別的事情了？
    回頭看了看坐在車裏老神在在的梁景瑜，楊書羽已經明白陳一白也知曉此事，並且一起與梁老瞞著他，護著他。所以看到梁景瑜不顧拒絕仍舊找上門後，才會不滿與生氣。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冷麵心暖。楊書羽心頭一暖，道：“我的手臂早就無礙了。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事情。”
    陳一白不甚讚同的看著他，最終歎了一口氣，道：“可是要回去了？”
    “出來的時候沒有跟家裏打招呼，若還不回去，怕他們著急了。”
    “也罷，既然如此，那回去之後去找外公。等以後來縣裏了，若有困難和解決不了的事情，便來找我。”
    “好。”楊書羽笑著點頭。陳一白沒有在多說什麼，視線掠過車裏的梁景瑜後，便轉身離開了。街頭人來人往，很快便將他的身影淹沒了。
    “你們感情真好。”梁景瑜看著楊書羽，帶著一絲羨慕的說道。語氣充滿羨慕，但目光卻有些冷。楊書羽沒有理會他的話語，反而道：“你確定梁老向你推薦了我？”
    梁景瑜並沒有因此尷尬，隻是笑道：“即便沒有梁老推薦，我一樣找到你了不是嗎？”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即便李老死了，圖紙被毀了。難道其他參與的人真的沒有一個能接手嗎？”而後麵有一句話，他沒有問出口的事，那些人真的隻是被看守起來了嗎？
    梁景瑜笑臉不變，但是語氣沉了下來：“你又怎知這次動手的不是李老身邊的人？”
    所以疑人不用，哪怕隻是猜測，也要防患於未然。
    所以這些人最終的下場，隻能是被滅口了。
    “若我不答應，是不是也會和他們一個下場？”
    梁景瑜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問，一貫維持的笑容也淡了下來，幽幽的道：“書羽是個聰明人，又何苦糾結於此。”他原以為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卻沒有想到楊書羽直接將這件事挑明了，所以即便他想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如今也沒必要了。終歸還是撕破了臉。
    “我隻是不喜歡假的而已。”楊書羽搖了搖頭。兩人可以繼續互相試探，互相防備，但是萬萬不能各藏心思。更可況，梁景瑜這個人看著就比較危險。索性直接撕開麵紗了來談，總比和一隻笑麵虎談笑風生來得好。
    “那麼，我是否能確定你是接下此事了。”梁景瑜索性揭開了最後的麵紗，單刀直入的問道。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若是書羽能為此做出微小的貢獻，又怎會拒絕。”楊書羽也爽快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個答案在梁景瑜說出目的的時候，他就已經確定了。而後麵他之所以猶豫、困惑、擔心卻是因為對這個人的防心。他必須知道與之共事的人是可以相互合作的，哪怕不能夠相互依靠扶持，但至少得有起碼的信任。至少他們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非各懷鬼胎。
    聽完楊書羽的話，再聯想到這一路上，楊書羽做出的試探與猜測，梁景瑜不悅的臉龐也忍不住帶了一些玩味的笑意：“我算是知道梁老和一白為何那麼喜歡你了。”光憑才學是不夠的，重要的是這個人有聰慧、也有狡黠；有想法、也有魄力；更重要的，他有文人的清高，也有武人的實力。這一點也是他所需要的。若隻論學識，他可能隻會拜訪一二，被拒絕後就不會登門。
    “你知道我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拜訪嗎？”梁景瑜問道。楊書羽有些詫異，他自然知道能夠讓這個人來找他的原因大概隻有兩個，第一，他是梁老的學生；第二他是建築專業歸來的。但是看梁景瑜的樣子，顯然不止是因為這兩個理由了。
    “羅山山匪。”梁景瑜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頓的說出了四個字。
    羅山山匪。那是梁景瑜對楊書羽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但看身形氣質，楊書羽就是一個文弱書生。可就是因為這個文弱書生，在京平縣盤踞了近一年未被剿滅的山匪被一夜之間全部端了。這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這個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人，不僅身手敏捷的直接反擊了山匪的偷襲，更是在被困被殺的危機中扭轉了結局。即便這件事情陳一白並未外傳，但是那日參與過剿滅山匪的士兵可是知道驚心動魄的。因為那個時候陳一白下的死命令便是先找楊書羽。而得到的答案就是他被關在山寨的刑房裏，若不出意外應該已經被殺死了。龍萍眼見龍淵被殺後，咬牙切齒的說出的這番話直接讓陳一白變了臉色。然而，終究還是出了意外。楊書羽沒有死，反而是要殺他的那個人死了。前因後果，在聯想到被抓之前的一番身手，答案呼之欲出了。
    所以梁景瑜才會對他感興趣。而這個人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將楊書羽送回富水城，梁景瑜告知楊書羽十五過後來接他。也就是說三天後他就要走馬上任了。楊書羽沒什麼表情將車門關上了，隔絕了梁景瑜那張討厭的臉。
    此時天已經快黑了。回到楊家，楊母和楊書華都很擔憂。楊書羽並沒有告知他們事情，而是說縣裏的鄧科長請他去修繕文峰橋。這件事楊書華已經有所耳聞，倒是沒有驚訝。楊母聽聞隻是修橋，而不是參軍後，不經意的鬆了一口氣。比起參軍，她更接受楊書羽去修橋。
    “先生，你真的要去修橋嗎？”回到房間，楊柳有些興奮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