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被裝在一個枯草編成的袋子裏，斯圖爾特背著那個大袋子，飛回了繁忙的火車站。這是一個雨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威利從昏迷中漸漸醒來，他聽見一些嘈雜聲。
    於是，威利問斯圖爾特：“下雨了嗎？”
    “我以為你會問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呢！”斯圖爾特差點兒笑出了聲。“威利，你以為我想把你綁回去上班嗎？”
    “不然，還能為什麼？”威利的聲音有點兒朦朧，畢竟兩隻甲殼蟲中間隔了一層枯草。
    “哈哈，你真是小看我斯圖爾特了。像你這種暈頭轉向、老是給我砸生意的員工，我送走一個算一個。”斯圖爾特歎了一口氣，又補充道：“哪個老板拿你當個寶，他就是個豬頭。”
    “沒人當我的老板，我在南港城裏開了一家咖啡店，自己當自己的老板。”威利努力地在枯草袋子上扣出了一個小洞，把嘴對著小洞說話。
    威利費勁地琢磨：斯圖爾特是不是繞著彎地說他是個豬頭？
    “經營肯定不怎麼樣？！就你這文化，這水平，這智商，不給人哄去賣掉，就已經是上帝保佑了。”斯圖爾特看著小洞口裏威利的嘴唇一動一動的，覺得好笑。
    “……你找我什麼事兒？”威利故意避開這個話題，他不想提這個。
    “被我說中了？！”斯圖爾特大笑了起來。
    威利感覺到枯草編成的袋子在顫抖、搖晃。可能是斯圖爾特笑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斯圖爾特就像住在威利肚子裏的蛔蟲一樣生猛，無論威利想什麼，好像他都知道。威利記得斯圖爾特明明是古典文學和會計雙學位，難道他離開後斯圖爾特又重新進修了心理學學位？
    “其實，是件好事，好得超出你的想象。”斯圖爾特湊著枯草袋子小聲地說，就像在訴說一個秘密。
    “怎麼個好法？！我想不出來。”威利也靠近斯圖爾特的陰影。
    “對不起，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斯圖爾特老道地說：“我隻能說，可憐的威利啊，這段日子你大概是白活了。一個人做一件事情，一定會有一個充分的理由，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動機。除非……”
    “除非什麼？”威利問。
    “除非那個人是個上帝的信徒，經常都會平白無故地做一些好事，宣揚上帝的榮耀。”斯圖爾特笑了笑。“不過，我不是那種人。我們之中也沒有那樣虔誠的人。”
    “那你為什麼要綁架我？！”威利繼續問。
    “你煩不煩？！實話告訴你吧！有人懸賞5萬昆蟲幣，要我把你活著帶回西佛德。”斯圖爾特還沒有吃早點，肚子裏餓得難受。所以，他突然覺得有點兒胍燥。
    “5萬昆蟲幣？！”威利重複了一遍，突然有一種被人欣賞的，短暫而幸福的存在感。“誰這麼看得起我？”
    “在到達西佛德之前，我不能說。”斯圖爾特漫不經心地回答。他的眼睛四處掃著，看看火車站有沒有賣早點的小攤販。他有點兒懷念西佛德的鹹蘋果幹了，那種蘋果幹隻有用海鹽醃出來味道才夠正宗。
    斯圖爾特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威利，我得提醒你。那5萬昆蟲幣是我的，和你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我不懂你在高興什麼？”
    “你知道你這是犯法嗎？”威利想起了阿德琳娜，想起了她說她是警察，想起警察就想起了法律。
    “我不懂法律，你我都是從鄉下來的。而且，我學的是古典文學和會計。某種程度上說，我算是個法盲。”斯圖爾特陰險地笑了笑。
    “。…。。”威利知道他這麼說是為了將來開脫。如果真有什麼麻煩，他就能因此而減輕懲罰。斯圖爾特的智商，永遠都像一座高聳入雲霄的小山，看不清頂在哪裏？
    火車轟隆隆地開進站了，斯圖爾特扛起裝著威利的袋子，飛上了火車頂，他找了一片枯掉的梧桐樹葉，當兩人的遮雨棚。因為是煩人的下雨天，所以，整截車廂頂上，除了他們兩隻甲殼蟲以外，竟然一個其他乘客也沒有。
    斯圖爾特寬宏大量地解開了枯草袋子，讓威利露出了個頭。“別打鬼主意啊！這5萬昆蟲幣我是賺定了。這件事情就這樣了，沒得商量。我把你送到委托人手裏，我拿錢走人，你可以趁那時候逃跑。”
    “這教我這樣，不是沒有職業道德嗎？”威利突然問。
    “哎，我和你也認識了許久了。不是完全沒有感情。我也不想看著你跳進火坑……但你知道，對你關切的心情再濃烈，也比不上胸口悸動的興奮。對不起，威利……我也很愧疚。”斯圖爾特看著威利笑了笑，臉上完全沒有愧疚，他就像一個吃蟲子不吐骨頭的惡魔。
    用西佛德附近流傳的古語說，斯圖爾特就是昆蟲幣的忠實奴仆，長著一副邪惡的嘴臉。
    威利點了點頭，表示他理解。
    也許是為了阿德琳娜，也許是為了愛情，也許是為了胸中殘留的那點兒男子氣概，威利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逃出斯圖爾特的魔掌。無論使出什麼卑劣手段，他也無所謂。
    西佛德流傳的另外一句古語是這樣說的：“死得最快的蟲子不是早起的蟲子，而是像正人君子一樣愣頭愣腦的傻蟲子。”
    “南港城的鳥兒已經文明化了。就像你之前告訴我的那樣！”威利想起一些可以使斯圖爾特放鬆警惕的話題。
    “是嗎？你親眼看見的？！”斯圖爾特果然感興趣了。
    “我的咖啡店就雇傭了一隻棕色的麻雀。他負責給咖啡店送外賣。”威利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可惜，西佛德要達到這種程度還早呢！人們的收入水平擺在那裏呢！人都過得有一頓沒一頓的，誰有這個功夫養鳥啊？！”斯圖爾特苦笑。
    “你沒想過和我一起搬到南港城住？在我咖啡店旁邊開個婚介所？”威利做出了第一次嚐試。
    “哦，不要了。我喜歡住在海邊，夏天的海風一吹，什麼煩惱都被吹走了。”斯圖爾特轉過頭來，看了威利一眼。“我也喜歡吃鹹蘋果幹，南港城能買到海鹽醃的蘋果幹嗎？”
    威利搖了搖頭，發起第二波進攻：“至少我還沒有發現。不過，我發現南港城，特別好賺錢。我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裏賺了259萬昆蟲幣。”
    斯圖爾特的眼睛就像一盞半夜裏突然亮起來的小台燈，閃著明亮耀眼的綠光。“你說多少錢？”
    “259萬昆蟲幣。”威利實話實說。
    “一個星期？！”斯圖爾特用他的手摸了摸威利的額頭，“你沒有發燒吧？怎麼淨說瞎話？證據呢？”
    “讓人給偷走了。”威利繼續。
    “我說是你吹牛的吧！怎麼可能！”斯圖爾特大笑起來，眼睛看著遠處被火車匆匆穿過的小樹林，目光漸漸平靜下來。
    “我沒有說謊，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去尋找那些昆蟲幣的路上。你不由分說就把我擼到這裏來了……”威利不滿地抱怨道。
    “夠了啊！瞎話說一兩句也就罷了！我看你還沒完沒了的了。”斯圖爾特不再理睬威利。
    “找到了我分你10萬昆蟲幣，行嗎？”威利發出第三發糖衣炮彈。
    “威利呀！威利！我斯圖爾特是那種沒有職業操守的人嗎？既然答應了第一個委托人，我就不能被你賄賂了。”斯圖爾特眼睛依舊跟著旁邊不斷往後走的樹林移動。
    “15萬？！”威利加碼。他記起麻雀亞曆山大的諫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20萬也不行。”斯圖爾特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你開個價吧？！”威利豁出去了。果然是金錢曾可貴，自由價更高。
    “全部……259萬昆蟲幣。”斯圖爾特轉回頭來看著威利。
    威利腸子都悔青了，他要是早說隻掙了20萬昆蟲幣，那不就結了。可現在，木已成舟，斯圖爾特眼中貪婪的綠光就照在威利身上。雖然談不上是血汗錢，可那些昆蟲幣關係著傑奧夫爺爺咖啡店的存亡。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
    不過，隻要找回阿德琳娜，菊花茶還是可以照樣做的，不是還有3個月的時間嗎？可阿德琳娜會原諒他嗎？
    威利的腦袋裏幾十個意見不同的小人站成兩隊，一隊大致同意，一隊大致反對。他們開始吵架、打架，誰也不服氣誰，就像發生了一次星球大戰一樣。
    威利自己靜靜地抱著兩雙手臂，剩下一雙腳局促不安地輕點著火車車廂頂部，他在等著戰爭結束，等著氣勢洶洶的兩幫小人得出一個最終的結論。威利不祈求他們做出一個正確合理的結論，隻希望他們早點兒做出一個結論，哪怕倉促一點也無所謂。
    因為威利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路邊的站牌名字，他們竟然已經到了水濱城了。這一次他們兩人沒有休息，一直坐在火車上，時間過得就像躲在雲彩後麵偶爾露個麵的陽光一樣，轉瞬即逝。
    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到達西佛德，而他就會被斯圖爾特押送並交給那個神秘的委托人。
    “想好了嗎？”斯圖爾特不愧是個精明的商人，他很清楚，使對手具有時間壓迫感，是在談判中能夠取得壓倒性勝利的關鍵之一。
    “好了，全部都歸你！你這隻吸血鬼！”威利憤憤地點頭妥協。他回憶麻雀亞曆山大曾經說他什麼也不懂，一點兒也不錯，他威利就是個徹頭徹尾傻子。
    “那把昆蟲幣交出來吧！”斯圖爾特眯著眼睛看著威利說，“一手交昆蟲幣，一手交人。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不是說了，那些昆蟲幣被偷走了嗎？”威利瞪大眼睛看著斯圖爾特。
    “你的意思是說，你用空氣來交換自由？！”斯圖爾特也瞪大了眼睛，看著威利厲聲問道。
    “不，不是這樣的……等我把那些昆蟲幣找回來，我就……”威利的話又噎在喉嚨裏了，這次他不是被打斷了，而是被直接被塞進枯草袋子裏，斯圖爾特還特意拉緊了袋子口的繩子。
    在此之後，一路沉默，死一般寂靜地沉默。
    威利猜想，斯圖爾特似乎是真的生氣了。
    威利已經黔驢技窮了，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使出來解救自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猜測到底誰才是幕後黑手？誰才是用昆蟲幣泯滅了斯圖爾特良心的壞蛋？
    他搜腸刮肚地把認識的人都想了一遍，沒有一個值得懷疑的。
    原因很簡單：在西佛德的時候，那些人當中沒有幾個人看得上威利的，他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就算有一天消失掉，都不會被人發現的那種無名小卒。更別提有誰會舍得花5萬昆蟲幣來懸賞捉拿他了？這不符合邏輯。
    既然不符合邏輯，那就跳出邏輯的框框套套來吧！
    威利試圖鼓勵自己進行發散思維，頭腦風暴。
    難道有人想要抓他，用他的肉做瓢蟲叉燒包？可誰舍得吃那麼貴的叉燒包呢？5萬昆蟲幣一隻的叉燒包，估計隻有女皇才吃得起。威利忽然想到了他賣的5000昆蟲幣的皇家菊花茶，他打了個冷戰，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人舍得用5000昆蟲幣喝一杯菊花茶，就有人舍得花5萬昆蟲幣吃一頓瓢蟲叉燒包？
    威利的想象力像一隻小甲殼蟲一樣，展開了翅膀在陰暗昏黑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也許，這5萬裏包含了各種高級服務費呢？例如說，片皮費，煲湯費，脫骨費，還有包廂費特別服務費之類的，所以才那麼貴。
    難說會有一個麵容姣好的陌生女人，從上麵俯視著他，口水滴到他胸前的鎧甲上，手裏握著銀光閃閃的餐具，她也許會問威利：“你希望我先吃哪一麵？我比較鍾情你背後的那塊黑色的甲殼，上麵有兩個很可愛的紅點點……就從那兩個紅點點下手吧！你有意見嗎？”
    他似乎還聞見了後背上椰子油的香味，是那種在煎鍋裏略微加熱後，散發出來的香味。
    腦洞大開的時候，想象力伸出一雙可怕的手，掐住了威利的脖子，威利的六隻手手腳腳在袋子裏顫抖成一片，就像冬季天上飄落下來的雪花片一樣，隨後他發出一聲豪壯的慘叫聲。
    斯圖爾特鬆開袋子口，把威利的頭撥弄出來。“怎麼啦？這一招不管用的，別費勁了。這種天氣，沒有人會坐火車的。隻有我們倆需要馬不停蹄地趕時間……”
    “呼…。。呼……你發誓不會拿我做瓢蟲叉燒包！否則，我就和你拚命。”威利盯著斯圖爾特的眼睛要求他保證。
    “算了吧！就你這身膘肉……你上個月去過一次健身房嗎？我覺得沒有吧。誰會想吃你，真是會自戀了……”斯圖爾特目光上下掃視著威利的小身體。
    “那你要把我怎麼樣？難道是你的婚介所倒閉了？所以，改做人口販子了？”威利又顫抖了一下。
    天上依舊下著綿綿的細雨，那片枯樹葉早就被狂風吹掉了。漆黑的烏雲頂在頭上，四周鐵道兩邊的樹林灰蒙蒙的，斯圖爾特陰沉著臉。一切看起來都那麼陰森森的，就像走進一座無人的古堡似的，威利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沒倒閉。”斯圖爾特沒有多餘的話。他不想理睬威利，隻是專注地看著天上下下來的雨滴發呆。“我隻能告訴你，聽我的話，安安靜靜地不要吵鬧，不要瞎想，等我們到了西佛德。你就會知道，我並沒有虧待你。”
    “是嗎？我不相信。”威利看了一眼斯圖爾特的眼睛，那雙英俊的眼睛裏有一絲奇怪的猶豫。威利心想，比起這種憂鬱的眼神來說，他更習慣看見斯圖爾特一聽到‘昆蟲幣’就散發著綠熒光的眼神，他更習慣看斯圖爾特數昆蟲幣時，胸口上下起伏的悸動。
    “安靜。”斯圖爾特似乎陷入了沉思。
    “。…。。”威利覺得斯圖爾特身上有一種偽領袖的氣質，斯圖爾特每次對著他發出命令的時候，他就情不自禁地會遵守。可當他猛然間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又覺得斯圖爾特已經不是他的老板了，不該再聽斯圖爾特指手畫腳的。
    不過，威利忽然想到他自己現在應該算是人質，而斯圖爾特就是殘酷無情的綁匪。為了防止被撕票，他應該盡量保持沉默。
    火車顛顛簸簸地一直往前走，除了狂風在盡情的歌唱以外，到處都是寂靜。
    威利被動地坐在那個已經快要破裂掉的枯草袋子上，他覺得那一團枯草很柔軟，很舒服，甚至有點兒溫暖。一路奔波，他有點兒累了，後來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睡著了。
    不知不覺之中，火車已經開到了西佛德。
    斯圖爾特把睡著的威利重新裝在袋子裏，扛在肩膀上，展翅飛了起來，朝著他的目的地飛去。
    經過一小陣子的飛行，天牛斯圖爾特在某處有個小洞的地上著陸，周圍散發著糞便的青草味，他扛著裝有威利的枯草袋子，沿著小洞裏黑漆漆的地道往下走。
    斯圖爾特心裏亂糟糟的：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否應該這麼做？但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幹脆就繼續做下去吧！昆蟲如果沒有辦法跟著自己的心走，就跟著自己的腳走吧！
    威利從甜美的睡夢中驚醒過來，他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一個手上拿著一套銀光閃閃的金屬餐具的女人，正從他頭上俯視著他，而且，他也聞見了一股熱過的椰子油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