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傑奧夫的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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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墨藍的帷布緩緩放下,威利坐著的火車翻山越嶺,又經過了很多個湖泊,每一個湖泊都有著如詩如畫的風景。威利還是沒有想明白,凱若琳小姐為什麼不肯和他再走遠一點兒,隻要她肯的話,她會看到更多美妙的風景。
威利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如果不是傑奧夫爺爺的那封信,他也不會有任何動力離開他居住的那片樹林,盡管現在看來,那片樹林是多麼的渺小可笑。但在坐火車出來以前,那裏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比凱若琳更像一隻可悲的井底之蛙。至少,凱若琳還意識到了這一點。
月光像銀色的瀑布一樣傾斜下來,澆灌在火車車廂頂上,照在威利的臉上,他忽然又振作了起來,他努力回憶,卻一句應景的詩都想不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無知,也許不該早早地離開學校。
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讓自己笑起來,至少愉快地,帶著一張經過修飾的笑臉去傑奧夫爺爺的咖啡店。
按照初步估算,今晚在午夜之前,他就能到達那裏——他夢想中金碧輝煌的咖啡店,也許,他想象著螢火蟲小姐艾比會讓他忘記了凱若琳呢?!就像凱若琳讓他忘記了喬安一樣。
下了火車,月兒彎彎,就像一張笑盈盈的臉,似乎在對威利表示歡迎。
城市的上空沒有鳥兒,也許他們都睡覺了呢?!
威利滿懷希望,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到達目的地的,就像每一個懷著夢想,一直往前走的人一樣,因為他們深深地知道,他們最終會到那裏的,有一天,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再或者是很久以後的某一天。
迎麵刮來的夜風,阻擋不住他前進的步伐,他似乎在遠處就已經看到了螢火蟲小姐艾比閃閃發光的提燈了;他似乎已經聞見了傑奧夫爺爺工作服上的咖啡香味;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咖啡店門口正在等待的,像海邊浪潮一樣洶湧的人流。
威利飛了很長的一段路,又問了幾隻熬夜開派對的甲殼蟲以後,才在一棵種在路中央的大樹的第三岔枝上,找到了傑奧夫爺爺描述的那間咖啡店。那咖啡店孤零零的,在夜裏看起來更孤獨,就像一隻西瓜那麼大,的確算是有點兒規模,店鋪麵積應該不算小。
可威利沒有看到螢火蟲小姐艾比,四周黑漆漆的。
他飛得近了,看見店門口掛了一個紅木牌子,上麵寫了一些字,好像是寫給他的:“威利,我等了你很久,也沒有看見你來。我想我還是關了店門,先走了。螢火蟲小姐艾比的地址在梧桐樹第五大道32號,你要是來了,就去找她。她會招待你的。傑奧夫。”
威利一路風塵仆仆,還在感情上遭受了挫折。他覺得疲憊不堪,於是就躺在咖啡店門口的樓梯上睡著了,這一夜,他什麼也沒有夢見,他隻是睡了一個安靜的好覺。
清涼的早上,梧桐樹上麻雀的晨鳴聲,驚醒了威利。
要是在威利住的那片樹林裏,這就意味著他可悲的人生到此結束了。
他看著那隻麻雀朝著他飛過來,停在咖啡店門口,仔細地打量著他。
威利猜想,也許麻雀也不喜歡他頭上的那兩個白點點呢?!他的心髒跳動得比見到龍虱小姐凱若琳的時候,還要厲害。
威利嚇得閉上了眼睛,心裏默默祈禱,請上帝讓他活下去吧!
“小子,你就是傑奧夫提到過的兩星瓢蟲威利嗎?”突然有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威利的耳邊顫動。
威利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和他說話的就是眼前這隻棕灰色的麻雀,它大得嚇人,就像一輛小型噴氣式飛機一樣。
威利害怕它振翅欲飛的聲音。
不,威利害怕它發出來的一切動靜。
“小子,你是啞巴嗎?”麻雀又問了一遍。
“不……不……我不是。我就是傑奧夫爺爺的朋友威利。我……我是來繼承咖啡店的。”威利顫顫巍巍地回答道,他結巴的毛病又犯了。
“你要雇人嗎?我的名字叫亞曆山大。老傑奧夫開店的時候,我一直都在他這裏打工,送三明治、咖啡等外賣都是我的工作。”麻雀盯著威利的一雙小眼睛,自我介紹道。
“呼……你不吃甲殼蟲嗎?”威利還沒有回過神來。
“吃甲殼蟲?!你們甲殼蟲有什麼好吃的?例如說你,長得跟顆綠豆一樣大,還不夠我塞牙縫。再說了,我不是野鳥,我時有主人的鳥,隻是白天主人上班的時候,我出來找點兒事情做一做,打發時間。我的鳥糧可比你好吃多了,營養也更健康豐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我?”麻雀嘰嘰喳喳地解釋了一通。
“原來南港城裏的麻雀已經文明化了啊!我聽斯圖爾特說過一點,但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威利像是在和麻雀亞曆山大說話,又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你願意雇傭我嗎?”麻雀亞曆山大看著威利,重複了一遍。
“如果生意夠好的話,當然。”威利點了點頭,他還是很害怕麻雀,他還沒有學會對自己畏懼的事物說不呢!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門營業?”麻雀看起來很有職業風範。
“盡快吧,我得先去找螢火蟲小姐艾比。”威利猶豫了,問了麻雀一句:“你也不吃螢火蟲吧!”
“不吃。我覺得她屁股上那個提燈很可能有化學添加劑,我喜歡吃純天然的穀物。”麻雀爽快地回答道。“你叫威利,對吧!我很好奇,你們鄉下的蟲子都怎麼生活的?你一張嘴,我就聞見了一股泥土潮濕腥氣的味道。”
“我可是你未來的雇主。”威利學會了行使自己的權利,他知道如果今天不給這隻麻雀一點兒顏色看看,日後肯定會受它的欺負。
“好吧!好吧!我隻是好奇。”麻雀歎了一口氣。“我帶你去螢火蟲艾比家吧?小姐?!”
“多謝了。”威利爬上麻雀的翅膀,坐在他的背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一隻麻雀的羽毛是如此的光滑柔軟,就像斯圖爾特鋪在婚介所門口的高級地毯一樣舒服,而並不像在他們那片樹林裏,甲殼蟲們傳說的那樣又硬,又可怕。
威利站在螢火蟲小姐艾比住的梧桐樹第五大道32號附近,他想起最近的遭遇,忽然有點兒緊張,有點兒心跳不已。嬌小可愛的艾比小姐起床了嗎?她會穿著那種毛茸茸有小點點的睡衣出來開門嗎?威利的腦海中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焰,熊熊燃燒著,燒得他滿臉發熱。
威利伸手按了門鈴,叮咚的一聲,那聲音像是敲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好!”出來開門的螢火蟲又肥又胖,她嘴上塗著棗紅色的口紅,身上散發著某些老太太特有的濃鬱刺鼻的劣質香粉味道,她時不時換一個姿勢,就像一個胖乎乎的時裝模特一樣風情萬種。
“請……請問……艾比小姐住在這裏嗎?”威利愣了一愣,禮貌地問。
“我就是。”螢火蟲艾比朝著威利拋了一個深情的媚眼。
威利差點兒站不穩,要摔倒在地上,幸好麻雀亞曆山大用鳥嘴頂住了他的後背,他才又重新站了起來。亞曆山大在一旁笑,也不說為什麼?他顯然早就知道了艾比‘小姐’長得什麼樣?!此刻,正在幸災樂禍呢!
“我……我是來……”威利快要窒息了。
螢火蟲艾比打斷威利的話,接著說:“我知道,老傑奧夫把咖啡店的鑰匙交給我了。讓我等你來的時候,就交給你。還有幾封信,我可沒有拆開看過哦!”她扭著肥碩而柔軟的身體,搖搖擺擺地朝著裏屋走進去,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一疊信,樹葉做成的信紙卷在蠶絲裏,那蠶絲一看就知道已經打開過,又被重新繞了起來。
威利想,也許是傑奧夫爺爺自己打開的呢?!他決定相信螢火蟲艾比的話。
“對了,鑰匙在這裏,前門的,後門的,還有露台的。”螢火蟲艾比像威利的祖母一樣笑了笑,露出幾絲皺紋。
“您會回去上班的吧?!”威利試探性地問。
“我想不行了。我現在隻想頤養天年,我問問我侄女願不願意接替我的位置,讓她去給你打工?”螢火蟲艾比又擠出幾根皺紋。
“她有工作經驗嗎?”威利不知趣地問。
“沒有。你不也沒有嗎?小子,要不是老傑奧夫要我幫你,我才懶得管這些閑事兒呢!你看看你,滿腳都是塵土,你最好先洗個澡去,再把咖啡店裝修裝修,否則,別打算重新開業。我還有個電視劇要看,別浪費我的時間。”螢火蟲艾比有點兒不耐煩了。
“哦,好吧!您讓她來吧!”威利腦子裏出現了一個艾比的縮小版,脂肪百分比一樣多,一樣圓,一樣柔軟和肥胖。他想起這一次,甚至沒有看到傑奧夫爺爺提到過的漂亮精致的小提燈……
但當威利坐回麻雀背上的時候,他忽然又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別人告訴你什麼,隻管用耳朵聽著,別太當真。也許,在傑奧夫爺爺的眼裏,艾比就是嬌小可愛的,美麗多姿的。也許,她曾經是……但說起審美觀這件事情的話,一百個人有一百種風格迥異的喜好。
咖啡店後麵連著住宿,威利用栗子殼做成的鑰匙打開了門。
他眼前出現了一個醜陋的店鋪,破破舊舊的桌椅板凳,撕開了口的樹葉沙發,還有沾滿了蜘蛛網,並且耷拉下來的老式牆紙,牆紙上畫著穿泳衣的性感甲殼蟲女郎,威利認不出來是誰?他想大概是他太土了,不認識城裏的明星。
“把那張畫報撕掉吧!”麻雀亞曆山大站在那裏用他的腳趾不停地敲動鬆樹皮做成的地板磚。“那畫報早都過時了,等過兩天我買一張當下流行的送你,就算是見麵禮。”
威利呼了一口氣,原來,每一件事情都可能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解釋。“哦,謝謝。”
威利插上電源,檢查了咖啡機、研磨機、烤箱和三明治機,他覺得這些機器都還可以正常運轉,隻是要擦一下上麵的灰塵。
“好吧!你留在這裏,我得回家了,明天我再來看看你有沒有決定好了重新開業的時間。”麻雀向威利揮揮翅膀告別。
威利打開了後門,發現後麵有一套簡單的兩室一廳的房子,還有一間簡易的倉庫,倉庫裏沒有別的,堆了一些咖啡豆和可可粉。
威利坐在客廳沾滿塵土的沙發上開始讀螢火蟲艾比轉交給他的那些信。
第一封信,告訴他啟動資金藏在臥室的單人床下麵。一共有八萬九千昆蟲幣。威利衝過去,他幾乎要把床底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信上說的這筆錢,一分錢也沒有。威利在想,是傑奧夫爺爺老了,容易忘事兒,沒藏錢?還是螢火蟲艾比偷看了信,又用鑰匙把這房間打開了,錢拿走了?
可無論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做不了什麼?他自己還剩下三千五百昆蟲幣。看樣子找格蘭整容的事情又變得遙遙無期了。
第二封信,主要是說做咖啡的各種技巧,亂七八糟的,感覺就像是傑奧夫爺爺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晚上喝了半瓶甲殼蟲牌子的伏特加,半醉半醒的時候寫下的東西。信葉上麵沾著一些植物酒精的味道。威利一看就覺得頭昏眼花,聞一聞那味道,他就幾乎要醉了。
第三封信,純屬是廢話,傑奧夫爺爺把他的家常瑣事從祖上第32輩開始說起,整整寫了100頁信紙,比他在海邊說得還要多許多許多,這第三封信,簡直可以出一本書了,而且,是一本家書。威利翻開看到第8頁的時候,就抵抗不住瞌睡蟲的侵襲了,他的小腦袋不斷地像個鼓槌一樣,點在信上,差點兒就把信戳了個小洞。
屋頂上開了天窗,可以看到星星。
半夜的雨點從那個小小的天窗裏射進來,驚醒了威利。
威利又凍又冷,他把手上還拿著的第三封信的第8頁放在床頭櫃上,拍著翅膀飛到天窗附近,把天窗關了起來。他找到了火柴,點亮了一根已經燒了一半放在小磁盤子裏的白蠟燭,蠟燭的光芒在閃爍著。
威利看著那一簇火光不禁思索,他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至少他目前隻能想象出這兩種選擇。
第一,他卷鋪蓋回老家,回到他出生的那片樹林裏。
第二,他咬緊牙關,努力地用自己帶來的那三千五百昆蟲幣把這個咖啡店經營下去。然後,掙很多很多的錢……
至於用這些錢做什麼?他還沒有想好,但他想到如果像天牛斯圖爾特一樣有錢的話,也許他可以抓住下一次的愛情,就像抓住一片枯樹葉那麼輕鬆。威利看到天牛斯圖爾特就老被漂亮的小姐們圍著打轉。
威利忽然意識到,天牛斯圖爾特之所以能開婚介所,是因為斯圖爾特自己就是婚介所的招牌人物。他吸引著形形色色的女甲殼蟲,她們是來看他的,而且想順便找一個像斯圖爾特一樣有錢又英俊帥氣的老公。斯圖爾特使那些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們產生了一種錯覺,她們以為去了那家婚介所,找到的老公就個個都像斯圖爾特一樣瀟灑浪漫、溫柔多金。
於是,威利沒有進一步的思考,他就已經決定了,他要留下來。相貌是父母給的,他隻能找整容醫生格蘭去改變,但前提是他必須有錢。而一旦有錢了,那麼,相貌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威利想到,就像整容醫生格蘭一樣,他有錢,但人長得寒磣,卻找了個漂亮又賢惠的老婆。
格蘭醫生為什麼長得難看呢?他用不著像斯圖爾特一樣,自己給自己打廣告嗎?或者,說整容醫生再厲害也沒有辦法給自己整容?
威利的思緒就像丟進海水裏的啤酒瓶似的,越飄越遠,直到站在岸上的他自己再也看不見自己的思緒了。
威利重新回到夢鄉裏,坐著發財的夢,他渴望著變成一個想吃多少桃子幹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吃多少桃子幹的蟲子,也就是他們甲殼蟲界眾蟲所向往的財務自由。
他夢到了老傑奧夫,又夢到了傑奧夫的咖啡店,夢到了麻雀亞曆山大想要吃他,夢到了螢火蟲艾比把偷走的錢藏進她的提燈裏,後來又夢到了藏在銀行裏的昆蟲幣全部被傾瀉在街道上,把他壓在地下喘不過氣來。
威利在夢中呢呢喃喃著,就像所有掉進錢眼裏的人一樣,他的眼睛裏隻有錢,綠花花的昆蟲幣,閃爍著誘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