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九十七章 涼月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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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話音落下就是冗長的靜默,門的另一邊沒有任何聲音,炎一好像已經不在外麵了,沒有回答也沒有人聲。
    南宮墨伸出食指,在他薄薄的形狀很好看的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在光線幽暗的環境中,有那麼一小會,他這動作和神態像極了三哥,我最後一次看到三哥這動作的時候,還是在混元書閣前的石階上,那時我站在院子裏問他,是不是連五行宮也參與了這次的滅門。
    三哥當時沒有說話,也是像南宮墨這樣子,隻是對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噤聲之後,整個空間裏便隻有他自己平穩的呼吸聲,我蹲下身試了試暗門,的確是從外麵被鎖了起來,推之紋絲不動,我側著身子貼在門上,靜靜聽了一會,外麵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我回頭用眼神同他做了確認,他用口型問了我一句,是不是確定門外沒人,我點了點頭,他又招手叫我走過去,燭台上火紅色的蠟燭眼看快要燃盡,室內的光線愈漸暗淡,他從懷裏取出兩樣東西來遞給我。
    兩個同等大小的水晶琉璃製成的小瓶子,一個是雀翎色,一個是透明色。
    我習慣性的又瞧了一眼暗門,然後壓低了聲去問他:“這是甚麼東西啊?”
    南宮墨也低聲道:“我從鼎泰宮走的時候,把你心上人送你的禮物偷出來了。”
    “這是大美人送我的東西嗎?我怎麼不曉得他還送我這個了?”
    “娘子,你的心上人就一定是尉遲嘉人?難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就從來也沒有愛上過別人,就從來也沒喜歡過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他在你的心目中就真的那麼特別那麼重要?任誰都取代不了他的位置?”
    事到如今,無論我怎麼說,都會一步步走進南宮墨提前設好的圈套裏。
    無論我說甚麼,在他看起來都是在解釋,都是在為自己的罪行進行狡辯。
    但是不說話也不可以,在南宮墨的眼裏,我不說話就等同於默認自己的錯誤。
    我很小心的避開可能跟他會對視在一齊的每一個方向,然後把目光緊緊鎖定在通道裏的一處角落上,然後很平靜很緩慢的道:“大美人已經死掉那麼久了,我不明白你同個死人還有甚麼好計較的,我如今人都是你的了,我就在心裏麵給他留個位置不可以嗎,反正無論發生甚麼事,無論將來怎樣,我和你之間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這你是曉得的。”
    他極其嫉妒的瞟了我一眼冷哼道:“他尉遲嘉人何德何能,人都死掉這樣長時間了,還能叫我娘子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會激動不已。”
    大美人是我心底永遠的痛,我不想對任何人談起他,包括南宮墨,可我又不能開罪南宮墨,短時間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也要仰仗他的權勢和身份,所以開罪南宮墨真的是不明智之舉。
    默然了一會沒去接他的話,又掂了下手中的兩個小瓶子,恍然大悟道:“這是萬花飄香!你帶來了!”
    南宮墨沒再繼續逼問我,語氣緩和了一下道:“對我帶來了,幸虧我帶來了,不然你這一回就死定了!”
    我心如止水的認可了他的定論:“多謝。”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研究這東西的使用方法。”
    “那你研究出來了嗎?”
    南宮墨點了點頭道:“非液體非固體也並非粉末,那就隻有氣體了,這裏有兩瓶,我猜一瓶是花毒一瓶是用來解毒的解藥。”
    我同時晃了晃兩個瓶子,重量都很輕,內容物也都沒有任何變化。
    “這兩瓶好像都是氣體,沒有內容物受到搖動之後發出的撞擊聲。”
    “我跟娘子想得一樣。”
    “那到底哪一瓶是解藥?哪一瓶是花毒?”
    南宮墨又咧開嘴巴,做出一個慣常會出現的笑容:“我猜出來了,娘子你可以再來猜一下,正好測試一下你的智商。”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猜就猜誰怕誰!”
    他繼續笑著道:“你夫君我不怕你猜,就怕你猜不對。”
    我盯著那瓶子用心想了一會道:“早在去萬香穀之前我就聽你提起過,說萬花飄香與空氣隔絕的時候性質極穩定,天氣愈冷香氣就會傳播的愈遠,非液體非固體也並非粉末而是無色無形,所以這花毒的關鍵是在無色無形上,既然無色就是透明色的瓶子,反之另一瓶是解藥,我說得對嗎?”
    南宮墨的眼睛笑得有些彎起來:“娘子你確定嗎。”
    我又在手心中掂了一遍點了點頭:“百分之一百確定。”
    “為甚麼?”
    “因為與空氣隔絕的時候性質穩定,就是說隻要隔絕開空氣就不怕任何外部因素的存在,所以應該也不怕日光的照射,既然連日光的照射都不怕了,那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還要再去找個有顏色的瓶子來裝,換句話說這花毒即便是裝進透明的瓶子裏也不會有問題,因此我猜透明色的是花毒,雀翎色的是解藥。”
    “最後再問一遍,你確定嗎?”
    我又想了一下點頭:“確定,大美人最喜歡有雀翎色的衣服,所以人心都是這樣子的,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必定會留下來裝最珍貴的東西,不會隨隨便便出手,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確定雀翎色的一定是解藥。
    “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性?”
    “甚麼?”
    “兩瓶是互相配套使用的。”
    “配套使用?這又不是治療跌打損傷的藥,難不成還會先噴紅瓶再噴白瓶?大美人他不會那麼無聊吧?”
    “不是說尉遲嘉人無聊,娘子你想過沒有,既然萬花飄香是一種毒氣,那為何尉遲嘉人用的時候自己不會中毒,但是對方卻會中毒身亡?這說明尉遲嘉人一定是提前有防禦措施,不然毒氣發散出來,在空氣中是會到處亂躥的,我猜隻有提前用過解藥的人才可以幸免於難,所以我才說或許是兩瓶配套使用的。”
    我無力的撫額頭:“難道這東西就沒有個使用說明之類的字條嗎?咱們在這裏蒙著頭猜來猜去,萬一到時候猜錯了用錯了不就麻煩大了?”
    “我沒有見到有使用說明,或許是被你給搞丟了吧。”
    “絕對沒能,我絕對不會把大美人送我的東西搞丟!”
    “那我送你的呢?”
    “你沒有送過我東西啊。”想了想又補充了句“除了靈溪大會的第一名。”
    南宮墨指了指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就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到底把我的孩子怎樣了?我的孩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不會還沒一個死人的使用說明書重要吧?”
    ……
    “說話!我問你到底把我的孩子怎樣了?你若是真把他搞沒了,我就再給你一個,省得我將來死掉了還沒能給你留個念想!”
    這幾年我已經聽到過無數遍死,也見識到無數種死亡的方式,死這字眼在我的耳朵裏聽起來不隻是刺耳,還有一些絕望的恐懼和無助,以前死亡對於我來說就僅僅隻是死掉,隻是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而如今死亡代表了更多更深刻的含義,死亡代表了殺戮,代表了良知的終結。
    殺人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從最開始的心慌恐懼,慢慢就會變成無感。
    無感並不是真的沒有任何感覺,並不是殺了人還會談笑風生,而是為了生存必須強製性關閉人性的感覺,就是雖然曉得自己不想殺人,可是為了活下去又必須要去殺人,這種感覺其實相當不好,也相當考驗一個人的定力。
    我終於明白了逸塵曾經說過的話,他說:“江湖上就是如此,每一日都有人殺人,每一日也都有人被殺,功名利祿私欲貪心門派紛爭,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
    我的強硬的偽裝,一下子就被南宮墨說出來的話,擊了個粉粉碎。
    我低著頭望著腳邊的地麵,一字一頓的道:“我沒把他怎麼樣,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麵前再提死這個字,你曉得的,我如今除了你已經甚麼都沒了,沒有家,沒有三哥,連朋友也很少,大家死的死走的走,不喜歡我的也絕對不會再回來了。我本來以為重振門派就是我這一生最終極的目標,可是直到如今我才發現,如果不是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如果沒有你的助力,這些事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做到,也不可能會成功,別說是成功,就是活下去都會很艱難,如果當初你沒有收留我,我可能根本沒機會,還有命站在這裏同你吵嘴,所以也請你不要在我麵前再提死這個字了行嗎?”
    南宮墨踏在青石板的地麵上,長久的思索著,許久都沒有開口,整個空間裏隻有他身上散發出的暖暖的白檀香,還有他左耳上一顆小小的白鑽耳釘,在一下又一下閃著並不清晰的銀白色的亮光。
    我想了想又道:“對了,你離開鼎泰宮的那天早上,恒山派了人來請你回去,聽說你娘親生病了,你回去了嗎?”
    “回去了,從鼎泰宮直接回去的,不重,就是一般的風寒。”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柔和,接下來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靜默,哢嗒哢嗒,石門後麵響起兩聲鑰匙打開鎖芯的金屬撞擊聲,在這靜謐的空間裏,金屬敲擊在石頭上的聲音聽起來尤為清脆響亮。
    禁閉產生錯覺,這裏的時間感覺一直都沒流逝過,我猜大概已是時近午夜了。
    炎一鑽進來的時候,肥胖蒼老的臉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及骨頭的傷口,傷口很深,露出顴骨上至高點的一部分,白骨森森,濃稠的鮮血從撕裂外翻的皮肉間爭相擠著流出來,他抖著肥胖的雙下巴,朝我咧嘴一笑:“薛掌門可想通了?”
    我看著他的臉孔,突然之間就感到一陣脊背發冷的戰栗,戰栗的驚悚。
    他這張臉孔長得果真是神奇,不笑時肥的像豬,笑起來竟然奸詐的像狽。
    可是人和動物本來就不是同一物種,也不是從同一道裏輪回而來的,而且一個人也不可能同時像兩種動物,我這跨物種的新發現委實是有些忒驚悚。
    我壓著心底的情緒站直了身子道:“想是想通了,不過大師要想談正事咱們首先要換個地方,我有了身孕這事大師自然是曉得的,所以想我留下來助力大師的修煉,這原本就不是個問題,隻不過大師既然有求於我就得有個求人的樣子,還要滿足我開出來的條件,咱們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如何?”
    炎一聽了我的提議很是痛快的道:“也好,老衲這幾日待客不周,還望薛掌門大人大量不要斤斤計較,畢竟咱們日後合作的時間還長,犯不著為了這一星半點的小事傷了和氣,來來來咱們有事到大雄寶殿裏麵說去,哎喲喲,薛掌門如今可是一屍兩命千金嬌軀,又是掌門人又是南宮夫人,還是老衲未來的恩師益友,老衲必須得拋頭顱灑熱血,使出渾身解數把您給服侍好,這才算說得過去。”
    說著就伸手過來要扶我,我及時退了一步,挽著南宮墨的胳膊肘道:“不必勞大師費心了,我有夫君,我夫君會照顧好我的。”
    炎一被我晃了一下,麵上有些下不來台的慍怒,極其不自然的勉強擠出個笑:“也好,老衲先行一步,咱們大雄寶殿裏見。”說完率先弓著身子,從通道裏鑽了出去,隻在門口留下一個引路的小和尚。
    從通道的石門裏走出來,是一條半是土坡半是石階的羊腸小道。
    小道羊腸曲拐,很有三哥曾經說給我聽的,迷魂八卦陣的樣子。
    夜色淒清月上中天,明亮的新月掛在西天的邊上,真的如我所想是到午夜了。
    夜風中有荼蘼花極淡的清香,花事過午夜春風吹更濃,三哥以前是這樣說得。
    三哥,三哥,在這樣一個隨時都會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卻滿腦子裏都是三哥的影子,如果三哥在這裏,我一定可以不必經曆如此多的痛苦,一定可以不用吃如此多的苦頭,如果三哥在這裏,他一定會拚盡全力事事都為我保駕護航,如果今天我死在這裏,死在炎一的手上,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好好使用這一條,三哥不惜一切賭上了自己才為我換回來的性命。
    這一瞬間我隻想見三哥,隻想聽三哥的聲音,隻想抱著三哥去訴苦。
    我很想知道,若我把有身孕的事告訴三哥,他會做何反應,是叫我別衝動想法子保住性命要緊,還是會叫我以大局為重,那麼百轉千回之後,還是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到底甚麼才是大局,是我肩上擔負著的門派重任,還是我未來的生活,我想無論過去了多久,無論都發生過些甚麼事,無論給三哥多少次選擇的機會,大抵他總還是會替我做主,替我做主讓我嫁給南宮墨,好好生活下去。
    大雄寶殿靜的可怕,就像一座在時間的長河中,屹立了千年的古老墳墓,長廊上掛了燈籠,白色的紙麵,內裏的空心包著一包黃色的燈芯,那燈芯隔了油紙,在暗夜的漆黑中昏昏幽幽,一跳一簇一燃燒。
    明晃晃的瑩黃色,整個構築物在它的映照下,也就愈發顯得鬼影幢幢。
    炎一還沒有來,大殿裏的上首坐著三個人,璆琳,頗梨,和菩提。
    璆琳看起來最正常,隻是右臂上有一條烏紫黑色長條狀的淤青,頗梨也還好,左邊的臉頰腫的老高,嘴角還掛著血跡,菩提最慘,我進門時他正抱著自己的左腳踝,對著炎一破口大罵。
    看到我和南宮墨,璆琳仍是慣常那副不鹹不淡,又叫人說不出甚麼的表情,整個人隻是窩在椅子的扶手裏,對我們倆恭敬的點了下頭,頗梨皺了皺眉頭一個箭步衝過來,拉著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確定我還是原先的那個我,確定我的身體上沒有多一個傷口也沒有少一點東西,才扶著我的腰身,把我拉到她身邊的一個椅子裏坐好。
    剛開始我以為菩提隻是傷在了腳踝上,可是等他站起身的時候我才驚奇的發現,他的傷不隻是傷在了腳踝,他的整條左腿都已經斷掉了,沒有外傷也沒有流血,甚至整條腿的肌膚上,連一點淤青的痕跡都沒有。
    這一定就是小禪說得,繼炎一的達摩禪杖法之後,少林最厲害的月空棍法。
    月空無影,斷筋傷骨,論身法菩提雖然不及頗梨,可是其靈活性絕對是四大護法裏當之無愧的首屈一指,如果連菩提的靈活都避不開月空棍法,那隻能說明炎一這個死老頭的功力又見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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