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六十八章 意闌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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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完地契隻不過才未時,小禪餓得心急火燎,就像塊過了火的扭股糖,兩隻小手死死扒在我的身上,黏人的功力大有長進,任誰都撕不下來,我瞧著她那樣子委實沒有任何法子,隻得先去找個飯館來吃飯。
    聽南宮墨的意思,今兒晚上客棧裏對付一晚,明兒一早就往恒山趕路,想要繼續留在我身邊的人可以報上名來一並隨行,反正恒山裏有的是地方可以安排住宿,不想繼續留在我身邊的人也可以報上名來,他南宮公子絕不做強求。
    他這話指向性已經很強,兩條路兩個人,隻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得明白。
    貴人還是一副訕訕的老樣子,瞞著我湊過去道:“南宮公子,我反正也沒甚麼地方好去,我就還是留在我們四小姐身邊,往後回了鼎泰宮事情又多,我還可以幫忙搭把手,照顧照顧我們四小姐您看行嗎?”
    南宮墨斜眼打量他,很是爽快的一揮手道:“準了。”
    逸塵仍是麵無表情,整個人冷得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隻要有他在的地方,整個隊伍中的氣氛也就隨之跟著冷下來,就算南宮墨的話不明挑,大家也都清楚,他是最關鍵的一票,不管他是不是選擇留在我的身邊,這都是最難逾越的鴻溝。
    整個飯館裏隻坐了我們這一桌,大堂裏靜得叫人發怵,我屏住呼吸盡量小心翼翼的輕聲問他:“逸塵哥哥,那你呢?”
    逸塵那時已是好長時間不搭理我,我和他之間基本不說話,或者說我是不敢主動去找他說話,聽了我的問話,有一瞬間他手上的動作緩緩滯了滯,繼而把端在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在麵前的黑檀木方桌上。
    瓷杯碰觸木質噠的一聲,有穿堂風沿著杯沿擦響了瓷器特有的嗡嗡聲。
    他看著我靜靜的道:“丫頭,我還有事,接下來就不陪你了。”
    雖然我已經習慣他對我的冷麵,習慣他對我的毫不留戀,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的小心肝還是有些招架不來,若他隻是在等待這個機會,那在紫雲樓裏他說過的話又算甚麼,僅僅隻是為給我引路曉得我二叔的陰謀詭計嗎。
    “那你在紫雲樓裏說得,任務完成你還留下來的話都是騙我的?”
    ……
    “你之前不是說過,就算任務完成還是會留下陪我嗎?你不是說陪我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也不是為了哄我來泉州嗎?你現在怎麼……”
    貴人在桌子下麵猛拽我的衣袖,並且朝南宮墨坐的方向用力努嘴。
    逸塵還是不說話,隻是平靜的低下頭,薄唇抿得緊緊的直成一線。
    南宮墨突然站起身,用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麵道:“娘子,我還有點事要出去一下,給你半個時辰,在我回來前把事情都解決好,半個時辰之後我回來咱們一齊吃飯,小禪莫涯跟我走。”
    小禪橫他一眼撒嬌:“我不要!我哪裏都不要去,我就要留在這裏陪薛姐姐!”
    南宮墨伸手捉住她的一條胳膊,一下子把她從座位上提起來:“現在不是撒嬌的時候,你乖乖聽話跟我走,別留在這裏礙眼,耽誤你姐姐辦正經事。”
    小禪還想說甚麼,但在接觸到他眼神的時候不由自主閉了嘴,莫涯素來是南宮墨有求他必應沒有為甚麼,所以不過眨眼功夫,小禪就被南宮墨拖拖拽拽給拉走,莫涯隨後撤離,整個飯館裏霎時隻剩我,貴人和逸塵。
    我轉頭看著逸塵線條堅毅的下巴,突然有種十分想留住他的衝動。
    “逸塵哥哥你倒是說句實話,到底我要怎樣做你才肯留下?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去做,我隻求你不要離開我,我還要振興門派我不能沒有你!你說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同意留下繼續陪我。”
    逸塵還是老樣子,隻是平靜的搖頭:“丫頭你別這樣,你說得這些墨都可以幫你,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幫忙,他會很願意幫你。”
    “這不一樣,他是他你是你,你們倆誰也替代不了誰!”
    “可以的,他可以替代我,本來這一路上我也沒幫上你甚麼忙。”
    “誰說你沒有幫上忙,你一直都有在幫我的忙啊!雖然有時可能不是那麼及時,但那都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不是你故意不幫的!我曉得你其實還是很願意幫我的對吧,逸塵哥哥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話還沒說完,逸塵一下子站起身,背著門外的日光立在我的麵前。
    日光遮擋在他的身後,麵上影影綽綽表情看不真切,我也下意識站起身,吸了吸鼻子忍著淚水攔在他身前,一字一頓道:“逸塵哥哥你別走好嗎?這些年我是怎樣對你的你一定是清楚的,我對你的心意你也是明白的,今天我隻問,你到底跟不跟我回鼎泰宮?你到底還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三哥已經死掉了,人死不能複生,這話還是你對我說過的,怎麼到了你這裏就行不通了?你不能總是鬱鬱寡歡,就算你再不舍得三哥這事也無解,你不給我機會如何曉得我不如三哥?”
    話已至此我已退無可退,仿佛身後就是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隻等著時辰一到便要舍生取義,我哀求的看著他,看著那張我曾經看過無數次的英俊麵龐,一股冰冷的不詳感油然而生,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抖起來,抖得如同篩糠。
    那麵龐的主人果然沒令我失望,仍舊是慣常的冷漠表情,薄唇緊抿麵色如冰。
    望之卻步不寒而栗,這事若是擱在平時,我一定本著化幹戈為玉帛的原則,能遷就則遷就,能不惹他盡量不惹他,可現下狀況非比尋常,我若留不住他,日後恐怕連見到他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逸塵還是不說話,打定主意鐵了心一路沉默到底,他不言語我不能不言語,我忍著淚水道:“就算是我逼你,我也沒有惡意,隻是想請你繼續留下,留在我身邊陪陪我,我已經沒有家沒有三哥了,你和貴人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之後我還有好多路要走,我需要你們的陪伴,這理由聽起來總還是合情合理吧?”
    這一回我提起三哥,他總算有了點動靜:“沒了小滼你可以把我當做是親人,那我該把誰當做親人?丫頭你能體會我的痛苦嗎?你能明白我每次看到你心中的感觸嗎?我每次看到你就覺得小滼其實根本沒有死,我覺得他就躲在你的身體裏,或者說你就是他,可你偏偏又不是,你隻不過就是個裝了他影子的假體,我每次看到你都隻會讓自己更難受心更痛,我沒有鬱鬱寡歡,我隻是因為擺脫不了你而感到絕望,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可你卻不是我要的,那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我呆呆望著他竟然無言以對,心底裏隻有一片灰色的愴然。
    他的心裏永遠都住著三哥,我在他的眼裏隻不過就是三哥的影子,一個惟妙惟肖活著的影子,我木然問他:“無論如何你都不肯給我一次機會是嗎?”
    他輕輕的歎氣,很是堅定的搖頭。
    我接著道:“逸塵哥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這些年不管是三哥在著還是三哥沒在,我對你的心意從來也沒有改變過,我以前從沒求過你甚麼事,今天就當是我求你,求你留下來陪我,哪怕隻是幾個月也好,成嗎?”
    他站在我的麵前持續沉吟,半響用力握了握手中的佩劍道:“丫頭,你不要再說了,這一回我是一定要走的,你要是覺得心裏有委屈,你來挑個法子我還你,從今往後咱們做個了結各走各路。”
    我聽到他的話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一顆心也跟著沉到了穀底,門外的人群熙來攘往,有好事者已經駐足,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此時此刻我也顧不得顏麵矜持,雙手緊緊抓住他上了護腕的雙手哭著道:“你別走,我不要和你了結,我不再逼你了可以吧,逸塵哥哥你不要生氣,求求你別離開我,我已經沒有家沒有三哥了,不能連你也沒有,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了。”
    逸塵不做聲,一雙深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白皙的麵容上略有動容。
    我哭著望他緊緊抓住他,生怕一鬆手他就會不翼而飛,就會永遠的消失不見。
    “逸塵哥哥,我……”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雙手捧著我的臉,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緩緩道:“丫頭,我甚麼也給不了你,我也求你放過我,你若心有不甘我替你挑個法子,你幹脆刺我一劍咱們一刀兩斷,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一切因我而起,也應因我而止。”
    我哭著搖頭,淚水淹沒了視線。
    他道:“你以前有事沒事就總愛追問,為何我總是對你說話很少,為何我總是不回答你的問題。”
    我點了點頭,這話在一年之前,我經常會追在他的身後問,許多時候逸塵被我問得煩了就會遠遠躲開我,躲得讓我找不見他,再後來南宮墨的為人處事,逐漸取代了逸塵在我身邊的地位,許多時候許多事情,我會選擇跳過他,直接去找南宮墨掏心窩子去商量對策,可無論如何我還是一直習慣有他在身邊的感覺,還是習慣他沉默的呆在我身邊的感覺,呆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得到他的地方的感覺。
    “如果真相對你來說是一種傷害,那我寧願選擇謊言,如果謊言對你來說是一種傷害,我寧願選擇沉默,如果沉默對於你來說是一種傷害,我寧願選擇離開。我仔細分析過你的內心世界,你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我,你也沒有愛上我,你愛上的是你自己的感覺。那感覺或許很微妙,你沒法子用語言表述出來,可是那是你的情感需要你不能沒有它,但它不是我,它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感覺。你相信我,你的生活中沒了我甚麼都不會發生改變,一切都會像以前一樣。”
    說完解下佩劍遞到我的手上,平靜的道:“來吧,做個了結,了結你的過去。”
    我眼中的淚水大顆滾落出來,順著臉頰流淌下來,眼前像過皮影戲一般,把一路上的情景一幕幕都過了一遍,他曾在我糾結要不要點菜的時候說:“既沒有喜歡的何必委屈自己。”在我高熱的神魂顛倒的時候,踏著夜色轉遍全城為我請大夫,在我跟慈雲纏鬥不休身陷埋伏的時候,帶著一把錡刀隻身衝過來救我。
    我低頭瞧他的佩劍,這劍我已經見識過幾千幾萬遍,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居然會用這劍反過來刺傷他的主人,這事聽起來是多麼諷刺,又是多麼可笑。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苦笑了一下:“逸塵哥哥,你就當真如此討厭我嗎?一直以來你不是都最喜歡我這張和三哥一模一樣的臉嗎,怎麼如今寧願死也不願意再看到我了?那行吧,既然你去意已決,那就依你說得做個了結,往後井水不犯河水,這下子你總該滿意了。”
    抬手,劍起,風過。
    劍從前胸入偏右斜上出,衣衫被利器割裂的聲響,至今還在我的耳邊回響。
    初夏的暖風裹著甜甜的花香,穿過他的墨色長發,他的臉色蒼白而疲憊,有鮮血從劍身上滴落下來,他的唇色變得更加的寡淡,寬闊的肩背因為肌體上的疼痛而顫抖,傷口處的肌肉緊緊握住劍刃的兩側。
    我本想著隻蹭破些皮肉,將來愈合的時候也不至於太痛苦,可他的傷痛令我恐懼,我哆嗦著想要拔劍,他卻把我攬的更緊也更近,修長的手指微微有些發涼,趁我一驚反手握住劍柄又刺入幾寸。
    我在他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逸塵哥哥,我錯了,你不要這樣子。”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清涼的青草香,就像初春時節破冰而生的青草,他在我的耳邊喃喃的道:“丫頭,我曉得你喜歡我,可我甚麼也給不了你,我欠你的今天咱們兩清了。”
    我哭著拔出劍來,發瘋一般扔在腳下青石板的地麵上,他捂著傷口踉蹌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死死咬著下唇不吭聲,我一把扯下發帶撲過去想要幫他止血,他費力的抬手擋下我,隔了這樣近,我能看到他那手上零零星星全是殷紅紮眼的血紅色,修長的指尖因為疼痛而顫抖,肌膚蒼白的像是已經萎縮的荼蘼花的花瓣。
    這兩年我已見慣許許多多的鮮血,唯獨這一回,這殷紅的色彩讓我感到觸目感到心碎感到窒息,他抬起頭望著我,那眼神還是一樣的深沉,一樣的叫我捉摸不透,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他一個人站起身來,轉身跨過門檻走出去。
    他那玄青色窄袖長袍的背影,看起來是無比的落寞和淒涼。
    我的淚水像是決了堤,撲撲簌簌滾著滑下來,砸在我被發帶勒的生疼的手指上,淚水滾燙滾燙,反複燒灼著我的肌膚和心。
    貴人急的比手勢噓了好幾回,終於耐不住性子,掏出手帕來給我揩眼淚。
    邊揩邊哄我道:“四小姐,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再哭了!這大門外頭這可都是人瞧著呢!嗨你說這小白臉,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這時候出事,四小姐你也是,你說你跟他較甚麼勁啊,你呀……哎,哎,四小姐你別哭,別哭呀!你這樣子,待會南宮公子回來了,可叫我怎麼交代呢,哎,哎。”
    我轉頭望著貴人哭得更加傷心:“貴人你說我到底要怎麼辦才好,你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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