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六十六章 塵音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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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時間一到人果然都撤了個幹淨,炎一對我仍是心有餘悸,連正兒八經的後續事宜也不大有幹勁,裝病稱災的一推六二五,獎金分配退房結賬,連同我後援團姑娘們的瘋狂行徑,一並推給南宮墨去處理,南宮墨最後出麵同炎一做了交接,又統計了下南牆上的名次榜,製成花名冊以供來年備用,又安排恒山的弟子張羅了武器歸置物品歸位,今年的靈溪大會就算是圓滿結束了。
我二叔一直沒有再露麵,據逸塵說他是躲在客棧裏等炎一一齊上路。
我對他的安排倍感驚奇:“等炎一一齊上路?他是準備要躲到少林去嗎?”
“沒錯,聽少林的弟子提過,說人要等著跟他們總教頭一齊回去,現下還有必要緊抱炎一大腿的人自然是你二叔,他們一齊自然是回少林。”
“逸塵哥哥,那你覺得咱們沿路動手的話,成功的機率會有多大?”
逸塵搖了搖頭道:“話先不要說死,路上視情況而定,機會來了擋都擋不住,若是沒有機會隻憑自己創造,難度係數會增大不少。”
天不從人願,從靈溪大會到少林,一路上連一個下手的機會都沒有找到。
少林地處中原陽城西北麵的嵩山,東西橫臥西臨洛陽,南依潁水北鄰黃河,峻峰奇異岩幛蒼翠,主寺位於少室山腹地,古樹茂密遍布塔林,東與太室山相對上有三十六峰,山勢陡峭險峻奇峰異觀,據說要想登上少室山的山頂,必須沿著絕壁上一米多寬的石縫,攀著鐵環和鋼絲才能上下前進。
主峰連天峰是嵩山最高的山峰,山頂寬平如寨,分有上下兩層,有四天門之險,諸峰簇擁起伏如同旌旗環圍,似劍戟羅列頗為壯觀,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綿,有的像猛虎蹲坐,有的似雄獅起舞,有的若巨龍睡眠,有的如烏龜爬行,峰巒參差峽穀縱橫蔚為壯觀,從山南向北望,山峰互相疊壓狀如千葉舒蓮,所以又有少室若蓮之說,天然的斷屏為障,天然的易守難攻,比蜀道的山體容易滑坡還要艱險萬分,難怪炎一日日自豪少室山的絕佳地理位置。
在山下最後一次休息的時候,南宮墨和逸塵終於決定,在炎一他們上山之前就動手,上了山便是炎一的地盤,在人家的地盤上先動手,不論自我心理還是社會輿論,總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眾心中的那杆秤不好掰。
本來炎一瞧我日日活得逍遙自在本就心有不爽,若是我在他的佛門淨地裏大開殺戒,依我這身份總歸難以脫逃,我若不犯事大抵還有撒嬌耍潑的回避機會,我若犯了事還不是炎一說甚麼就是甚麼,到時誰還會聽我說,我就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再說這裏是少林,炎一發話誰還會管我究竟為何要殺人,抓到了沒別的,一定是先把我暴打一頓,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正法。
小禪講得故事,也更加提高了我對炎一的防備心理,她說有一回她來找炎一要生活費,誤打誤撞聽了一場他的講經,光一個開場白,她就惡心的聽不下去直想吐:“薛姐姐你是沒聽過,你若聽了一定會當場一扇子劈死他!”
我木然看著她幹笑:“這麼嚴重?聽個經就要劈死人,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小禪笑嘻嘻看我,走上前握住我的手:“其實不僅是要劈死,是絕對要劈死,我曉得你一時半會不能理解,這樣吧我就給你學一下他當時那個樣子好了。”
小禪說完,隨手從馬背上扯了件莫涯剛剛脫下來的外衫,依著袈裟的樣子披在身上,盤腿往地上一坐雙手合十,緩慢深沉的道:“各位同道,燃一支素香聽古刹鍾聲陣陣,梵音流轉千載的時光,修成千載的智慧,忘卻來時放下諍念得一片清寧。”說完一個高跳起來,拽著我的衣服大喊“惡不惡心!惡不惡心!是不是被死老頭惡心死了!”然後扒著眼皮蹭在我手臂上吐舌頭。
南宮墨和貴人笑得前仰後合,逸塵也抿著嘴笑得說不出話,一時間氣氛被她逗得甚為活絡,我抿嘴笑了笑:“你學得可真像,我覺得我都能看到炎一那個死老頭了!再配上他那張布滿皺紋又肥又老的臉,簡直是惟妙惟肖的逼真至極。”
小禪笑著搖頭,轉過腦袋去看身後幾個人,認真的道:“明明就是心狠手辣的要命,還偏愛假裝慈悲假裝大好人,說起話來都做作的要死!大家說是不是!”
炎一他們走得很警覺,我們跟了一路有好幾回都險些被發現,一直避在樹後,等到月移星斜等到樹影漸漸轉了方向,我才看清他們的馬隊,在月光下那些輪廓被拖得無比狹長,狹長的影子映在泥土地上,雖不顯眼卻也瞧得清清楚楚。
我打開飛雲扇的手環,隨手抽過南宮墨的淩風劍,隻要有別的武器可以供我挑選,我還是不習慣用三哥的飛雲扇,隻要有把劍握在手心裏,總能叫我感到無比的安心,彎腰撿了塊小石子,略一抬手將那石子遠遠的彈出。
石子徑直飛出去丈餘遠,向著我二叔後身的樹幹斜著打過去,他頭都沒有回,反手一把接住道:“好侄女兒,你若是不撿那塊石子,二叔還發現不了你。”
我握著劍從藏身的暗處走出來,平靜的不能再平靜道:“二叔,你想我了吧。”
我二叔做出個壓根不是發自內心的悲愴表情,因為戲演得太過,直接導致麵部肌肉在抽搐,抽搐的有些猙獰,他突然轉頭望向一邊道:“很遺憾,老夫暫時還不怎麼想你,不過你若是想殺掉我,今晚可是最後的好機會了,上了少室山除非你是神功附體,不然這事情想都不要再想。”
都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這會子瞧見我二叔,著實按捺不下想就地宰了他,再親手把人大卸八塊的念頭,殺他的念頭貿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燒成一把熊熊旺旺的紅蓮業火,彼時我看到他,看到他與我老爹有幾分相似的臉孔,突然就把生死置之了度外,突然就想在關鍵時刻舍生取義。
我不在乎死生契闊的轟轟烈烈,我在乎活得有意義的言而有信。
我欠三哥一條性命,我欠老爹一個門派,我還欠自己一個交代。
不及我細想,隻見他的雙足一蹬拔地而起,身形淩空急轉,手中薄窄的劍鋒就像毒蛇一般,擦著我的發絲險險刺過,他的眼瞳中沒有半分猶豫,劍鋒一轉霎時向我斜斬過來。
他手中的劍是一把殺過人的劍,劍下有亡靈所以陰氣森然,劍身有冤血所以招招狠辣,迅捷準確的判斷,如此濃烈的殺氣,我的一顆小心肝怦怦跳得飛快,嘴巴裏有種渴望的幹澀,老爹和三哥的臉孔,幾次交錯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二叔雖然武功純熟應變也屬一流,隻可惜已經是個人到遲暮半老頭子。
人到遲暮比徐娘半老還要致命,他的體力和精力均已不是我的對手,若我不再猶豫,可以一招要他的老命,轉身的同時我手中的淩風劍已經後發先至,蘊滿內力的劍身正中他變招後的劍脊,那本就是一柄殺人的快劍,自然經不住這沉重的一擊,劍刃啪的一聲從中斷開,我借力側移架了劍騰出左手,一掌往他的肩頭擊過去,我二叔沒來得及躲閃,一口鮮血潑墨一般吐出來。
借力,退後,防守。
他漠然掃視了一遍身前目所能及的各處傷口,抬手擦去唇角的一絲紅痕,蒼老疲憊的麵上現出一絲悲涼的神色,神色狼狽正合我意,我要的不外如此,我望著他略帶快意的道:“二叔,這是你應得的,去了地府記得先找我老爹道歉。”
他也不呼喊炎一,眼中凶悍之氣乍起,右手撒劍成掌直直迎上,近距離之下我也拋開劍運勁起掌,我二叔同我雙掌相接連退兩步,噗的一聲悶響,他的脊背結結實實撞到樹幹上,唔的一聲緊閉的雙唇間泌出一線猩紅,抬手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劍順勢一劍刺出,毫不猶豫刺穿了他尚在蠕動的喉頭。
我在心底對自己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老爹三哥我終於給你們報仇了。
小禪和貴人在我身後齊齊為我歡呼了一聲,那歡呼聲在我聽來有如喪鍾。
壽宴上長鳴的喪鍾,緊接著看到一道緋色的身影,身影熟悉身形肥胖,炎一披著他那件招牌的緋色袈裟,蒼老的右手掐著脖頸上掛的蜜蠟佛珠,甚是偽君子的對我頜首:“薛慕藻你這妖孽,今日在我少林佛門淨地在我佛祖麵前大開殺戒是為不敬,殺親害命是為業障,口出惡言是為妄語,無色無相無嗔無狂方是正道。”
我瞧著他那張肥胖的滿布皺紋的老臉,突然間覺得憎惡非常,就連他那用來綁袈裟的墨玉色的袈裟環也顯得格外刺眼,我冷笑了一聲道:“大師你少在姑娘我的麵前假正經,你不就是想要我家的秘笈嗎?你不就是跟我二叔狼狽為奸,一直想要把我斬草除根而後快嗎?在集雲堂的時候你是如何同我說得?如今到了這裏守著你的弟子們便不敢說了?你可不要忘記,這裏是少室山下,並沒有登上少室山,山上才是少林!才是你的地盤!你一個臭和尚在這裏甚麼都不是!”
“大膽妖孽,女扮男裝,強詞奪理!這裏便是我少林的地盤!山上山下皆是一樣!老衲正在傳與你人間正道,你卻歪理邪說豈有此理!”
我憤憤:“好一個人間正道,好一番堂皇說辭,你自己暗地裏做得事自己最清楚,我還用不著你來給我傳與正道!你不如先給自己傳明白何為正道!再說甚麼又是正道甚麼又是邪道?你勾結我二叔,密謀各大門派妄圖搶我爹手裏秘笈的事也算是正道嗎?你為了本到現在都沒有瞧見的破秘笈,集合各大門派滅我家的門,還為自己的做法找托辭,說甚麼這秘笈是你們少林祖師所著,這也算是正道嗎?怎麼甚麼事情到了你這裏就是正道,隻要你做得事就是正道,憑甚麼姑娘我給我爹給我三哥殺人報仇就是邪道?你說話講不講邏輯思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薛姑娘還請好自為之。”
“死老頭你少打岔!我沒有義務聽你講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居心叵測!你不就是想要秘笈嗎?姑娘我明白告訴你,秘笈我已經拿到手了!但是我永遠都不會交給你們!我要讓你們窮其一生都得不到!而且這秘笈我也修煉定了!今日既已明開了,我就代表我老爹代表泰山派跟你清算清算!”
炎一仍是穩穩握著禪杖,全無與我交手之意,隻是站在原地穩穩當當:“哎,薛姑娘莫要動怒,老衲老了記性不好,敝派的事情老衲總是會有些記不太清,咱們山水有相逢,還望薛姑娘保重性命,屆時再一分高下。”
我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南宮墨,他也同我互望了一眼隻是搖了搖頭,這算甚麼意思,意思是這秘笈他不要了嗎,我道:“那你今兒晚上就是不想跟我動手了?”
炎一仍是半垂著鬆弛的眼皮道:“老衲年事已高,近來武功漸不如前,早就聽聞泰山派的薛姑娘使得一手好扇法,本想領教一下,奈何人老不中用,老衲這身上還帶著傷委實不便動武,這事情對於薛姑娘來說總不能算是壞事,須知武林道義在心不在識在行不在言,一如人間諸惡莫非不為人知,天道不彰便能奉為善行,老衲即是名門正派的掌門人,又是姑娘的江湖前輩,他日若有機會,老衲必定要向姑娘好好討教一下。”
我本以為今兒晚上一定會是一場惡戰,不料炎一說走便走,他那些嘍囉弟子們往後退開兩步,保持著距離一會工夫就都走光了,我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扯了貴人的胳膊過來問:“這甚麼情況?這甚麼意思?他這是怕死嗎?”
貴人搓著手裏麵的小樹枝,呃了幾聲也沒呃出個所以然來。
大家都沒有說話,樹林裏靜悄悄,隻有穿林而過的夜風聲。
整整一年,我從最早的一無所知,到帶著貴人這個甚麼忙也幫不上的拖油瓶,再到事無巨細大小的倚靠自己,偶爾需要逸塵隨機給我撐撐腰,再到後來遇到南宮墨,每日同他吵吵鬧鬧又相互之間誰也離不開誰,再到我無意間揭開了我二叔的陰謀,最後終於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自己的瘋狂殺掉我二叔做了了結。
繞了這麼一大圈,如今終於揭開了謎底,如今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老爹和三哥的大仇也已經報了,我猜他們也可以安心的喝湯過橋等投胎。
我希望三哥在酆都裏,憑借自己的姿色能混得風生水起,投胎前托人幫幫忙同酆都大帝搭上個關係,幫他疏通一下下一世選個好胎去投,免得英年再早逝白白可惜他那一張臉,老爹也是一樣,希望他下一世還會喜歡搓麻將。
我看著我二叔的屍體,不管怎樣努力始終高興不起來,我的心情很沉重,接下來就是必須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到底要不要繼續聽老爹的話振興門派,想振興門派就必須拿到暫時寄存在南宮墨手中的秘笈,我不曉得秘笈為何會在他的手中,但是要拿到秘笈,就必須完成拿我換秘笈的交易。
交易的過程中還得防著南宮墨,防著他一時興起要成親。
我是該負隅頑抗拒絕到底,還是放棄無謂的抵抗幹脆同意。
跟他成親也不是十分痛苦,我不討厭他,甚或有些喜歡他,但這不是愛,我的心裏永遠都裝著大美人,雖說他表明態度不介意我心裏有別人,可我還是信不過他的性子,我深信他總有一天會介意,會變本加厲報複我不愛他,而且我覺得他不會永遠同我開玩笑,我能嗅到危險的氣息,所以為了秘笈永遠甩不開他到底值不值,這事還得容我仔細想想。
再來是逸塵,他如今對我很是防備,除了慣常我的事不關他的己,便是處處事事都在故意疏遠我,故意不給我接近他的機會,其實他就不表現我也明白,我想跟他在一齊隻是個美好的天方夜譚,美好的睡前故事,可不管被他拒絕過多少回,我都還想最後再努力一回,再努力試驗最後一回,我始終覺得他會被我感動。
就算我的努力還是白費,可隻要試過我便不後悔,既如此我便再做最後一次的努力,不管是不是成功,之後我都會依了三哥的意思去聯姻,三哥說得沒錯,隻有聯姻才是我能夠活下去的基礎保障,也是我家東山再起的唯一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