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五十九章 集雲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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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逸塵從萬香穀出發的時候,梅嬰已經不辱使命繼任為新穀主,她送我們出穀時親自為我檢查過轉生香,又特地包了幾包大美人親手特製的花毒和各式解藥,其中便有萬香穀的頭牌萬花飄香。
    我瞧著裝有萬花飄香的木匣子,心底有百感交集的風聲鶴唳,我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有勇氣打開它,也不曉得自己何時會有勇氣打開它,打開大美人最後送我的東西,打開屬於大美人的東西。
    或許萬花飄香會成為我的一道心傷,永遠被我珍藏帶在身邊,直到這一世的生命將盡。
    萬花飄香其實是個很美的名字,不應該成為禁語,更不應該成為禁忌。
    我到萬香穀之前便聽南宮墨提起過,當初聽得粗心大意,對此頗感不以為然,覺得花毒這東西不過就是被江湖眾人謠傳的神乎其神,過度包裝成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商業化武器,未必有如神助,未必有如此神力,現如今瞧見實物竟意外覺得,花毒本體便已是大美人的真身,在這世上沒有之一隻是唯一。
    梅嬰捧著那木匣子同我抱頭痛哭,哭得肝腸寸斷鬱鬱寡情。
    梅嬰是個不太善言辭的人,她對大美人的忠心耿耿小媳婦心思,我都是聽珞雪大嘴巴八卦出來的,並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認可,大美人拿她從來當個屬下,當個甚是得力省心的屬下,梅嬰拿大美人從來是畢恭畢敬,畢恭畢敬的敬上高位,但人死不能複生,活人不能總活在死人的陰霾裏,就像我與三哥正在漸行漸遠。
    梅嬰對我的事格外上心,不曉得是不是大美人之前有口諭,上路前她親自監督我給貴人服下去第一顆才安心:“薛姑娘務必記牢,這解藥是一天隻服一顆,連服七日便能解毒,穀主已死解藥唯此一份沒有多餘,少一顆也不會解毒。”
    我能夠接受大美人已經不再存在的現實,可始終說不出死這個字眼。
    天帝一次次收走我心愛的人,一次次撕裂我玻璃般脆弱的小心肝,若我以命格謝罪可以抵下這諸多下場淒慘的情事,我情願退隱江湖不再過問世事,布衣空門換三哥和大美人畢生安好各自一方。
    “好我明白了,多謝。”
    穀主二字就掛在我的嘴邊,可無論如何努力,對梅嬰我始終還是叫不出口。
    南宮墨有一回多嘴曾經說過,江湖上一致認定大美人的存在就是萬香穀本身的存在,所以萬香穀的穀主永遠都隻有大美人一個,不管他是活著還是死掉,終其一生永遠都是不折不扣的穀主,誰也無可替代,誰替都是枉然。
    大美人一死萬香穀可謂亂了規矩,有好多善後的事需要處理,梅嬰本也不是個善於拋頭露麵的人,雖然繼任了穀主,可仍然是半架空的存在,諸多後事不在她掌權範圍內,一個人難免忙不過來,所以她已經提議請雲嫵繼任副穀主。
    我問:“那雲堂主同意繼任副穀主嗎?”
    梅嬰點頭:“雲嫵自有主張,薛姑娘,逸塵公子,一路小心,日後有需要我們萬香穀幫忙的事盡管開口,我和雲嫵自當盡力而為!”
    從萬香穀出發一直是向東前行,途徑香亭,百眉,仙寧,龍華,碧山,潭東,平湖,溪西,幾個大的城鎮才能夠到達泉州,一直沒有看到南宮墨和小禪,一直沒有關於南宮墨的消息,問過逸塵幾回答的都是支支吾吾。
    同逸塵說話需要有耐心,偶爾還需要些厚臉皮的自嘲解圍,我問他不答是常有的事,還有一種情況便是如同現在,我素來不大明白他的套路,是壓根不曉得南宮墨的安排沒法子回答,還是已經曉得的很多,不曉得是否該告訴我。
    自打凝碧宮東窗事發,逸塵一直回避同我談起南宮墨,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倆的關係已經跟在恒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或許因為我不是男子,所以搞不懂他們的內心世界,他隻是告訴我,剛進穀的時候南宮墨找過他,商量趕走千羽的法子,不然我等不到離開萬香穀就要被他給氣死,本來還有幾個備用計劃,結果時機不合適一一作廢,熬到最後才用上逼千羽回五行宮這一計劃。
    逸塵說自從凝碧宮之後,他們倆便一直做著,要同大美人撕破臉的準備。
    我對此表示不解,所有對大美人的質疑都令我不解:“為何一定要撕破臉?大美人是招了你們還是惹了你們?”
    “丫頭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尉遲嘉人從一開始就想把你弄到手嗎?”
    “是這樣的嗎?我沒有看出來啊,你們看出來了嗎?”
    “算了你不是男子,永遠都不明白男子心裏的真實想法。”
    每回提起大美人,我的淚水都會不由自主流出來:“真實又如何,不真實又如何,反正大美人也不會再回來了,我隻能抱著花毒去想他。”
    於是逸塵再一次皺眉不說話,一分鍾之後等我情緒緩和才道:“墨說,隻要尉遲嘉人有任何動作,都叫我先保證你的安全,然後再找機會把千羽趕走。”
    “他是這樣說得?他如果真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為何咱們走到現在都沒見到他們?不是說他們已經在路上了嗎?”
    “你怎麼曉得墨已經上路了?誰告訴你的?”
    “你告訴我的啊!”
    逸塵將信將疑看我一眼:“是我告訴你的嗎?我何時告訴過你?”
    三哥和大美人的離去割疼了我的心,心疼的感覺在壓抑下倍感犀利,犀利的疼痛在壓抑中無限放大,不至致命卻甚窒息,不影響別人卻是心傷,心傷需要心藥醫,惡作劇便是我的心藥,唯此才能緩解,緩解我的求而不得。
    隻有在騙到別人的時候,我才會短暫開心一下:“是啊,是你剛剛告訴我的。”
    逸塵沉思一會:“我何時告訴你的?我記得沒有告訴過你,你是不是騙我?”
    我在他的沉思中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雖然是在笑,可眼睛裏分明有淚。
    逸塵攏眉望我不說話,我在他的攏眉中情緒低落:“沒錯,我是騙了你。”
    逸塵把我攬進懷裏:“丫頭你怎麼總是怪怪的?”
    我揩了揩眼角溢出來的淚水:“我心情不好想回鼎泰宮,我想回家。”
    逸塵正了正神色:“你若不想去泉州現在便可以喊停,重振門派不隻有一條路可以走,萬一你二叔根本幫不上忙,還不如不去,咱們可以直接去參加靈溪大會,就算是拿不了第一,隻有名次也是很有用的。”
    “若我參加靈溪大會能夠重振門派我便去,若我重振門派可以讓大美人死而複生我便振興,可是現在我甚麼都不能做,甚麼都做不了,隻能向著一個虛無的目標去前進。我二叔若會幫我,為何大半年不見人影?為何大半年不來幫我?若說開始我還信他,那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他了,懷疑他對我老爹的忠誠度,懷疑他是否真的在乎我,我猜即便是到了泉州,恐怕也不會有理想得結果。”
    “從現在到明年靈溪大會,你有半年時間可以準備,若你想去明年我陪你。”
    “要參賽是需要請柬的,我不會得到主辦方的邀請,也不會拿到請柬。”
    “咱們可以考慮搶一張。”
    “我再考慮一下,如果確有必要我會去的,但現在我隻能說盡量看心情。”
    沒了大美人做情感支撐,現在的我形容枯槁,隻能是度日如年的沒精神。
    泉州又叫溫陵,大街上或構築物上,常常能夠看到溫陵和溫陵古地的字樣。
    溫陵的由來是怎樣的,我們進城在飯館裏吃午飯的時候,已經找當家的掌櫃問過了,掌櫃見我們是外來的,免不了話匣子打開的時間要長一些,據他講,根據地方文獻所記,溫陵一名的由來共有三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南宋朱熹來泉州城北種竹建亭講學,那時的北方正是一毛不拔的冬季,而泉州氣候卻溫暖,朱熹稱讚這裏是山陵獨溫,因此便有了溫陵這名稱。
    又有一說是,泉州城外的九日山東峰上,有一年被上山采藥的人發現了塊宋代摩崖石刻,石刻上的大意是,有個叫祖夷仲的提點刑獄巡按至溫陵,當是時的是元佑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元佑是北宋哲宗趙煦的年號,距離朱熹生長的南宋相距約有百餘年,因此這塊石刻間接性說明,在北宋時泉州便已被稱做溫陵。
    還有一說時間軸更靠前,《泉州府誌—唐韓傳》上說,唐朝人韓寄居於閩中,死後他的兒子寅亮對鄭文寶說,韓死的那一日溫陵官員聽說他家藏的典籍箱筒有很多,於是差小廝上門索要雲雲,這下子時間軸更提到了比北宋之前的唐朝。
    我二叔是因何定居於泉州我也不曉得,隻是聽老爹偶然提起過,據說他在泉州城裏開了間鏢局,名叫乾元鏢局,主要工作任務便是押送江湖上往來的物資,從中賺取點辛苦的跑腿路費錢,有妾無妻更無子嗣。
    老爹死前已有十年沒見過他,我更是快要忘記他到底長個甚麼樣子,逸塵主張先找間客棧把貴人安頓好,然後他陪我一齊去看看情況,之後再做之後的打算,若情況允許,可以選擇留宿在那裏,若情況不允許還可以返回客棧來住。
    我很同意他的看法,一則還不曉得我二叔的底細,二則冒然闖進去隻怕貴人惹麻煩,站在團隊行為的安全角度,還是不帶他去比較好,逸塵帶隊的好處,首先我不會反駁他的意見,其次貴人基本沒有發言權,每個問題從提出到解決,一般不會超過一分鍾,省我的心,省我的時,省我的力,我很願意樂得自在。
    乾元鏢局開在泉州城的主幹道上,麵街南向門頭顯眼,門前開闊屋簷高聳,就是外立麵的裝修設計不咋的,有種暴發戶的銅臭氣,我和逸塵到時已是傍晚,大門口蹲了兩個看家護院的小哥,瞧我倆的眼神有種藏獒出籠的意境,逸塵遞了幾兩銀子上去,麻煩他們進去通報一聲,說泰山派的三少爺薛慕滼來拜見他二叔。
    那小哥去了一盞茶的時間小跑著回來:“這位大哥,我們家老爺有請。”
    可見有錢的確是萬能,可見有錢的確好開路,可見藏獒也懂得分辨銀子。
    一進客廳那小哥又道:“這位大哥,我們家老爺說了,您呢就在這裏稍微候一下,我們老爺想單獨見三少爺,叔侄二人敘個舊多有不周,還望見諒。”
    我和逸塵對視了一眼,逸塵走過來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有任何事情你就叫我,我聽得到。”
    我點頭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想起南宮墨和大美人,千人千麵這話一點不假。
    在這種情況下,隻有逸塵才會說,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有事可以叫我,南宮墨則是不給我任何從他麵前走掉的機會,然後擋在我的身前說,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進去,我陪你一齊去,大美人一般表現得更加決絕,他會拉起我的手溫溫柔柔一笑然後傲視群雄,規矩是我定的,我不想讓你去誰說了也不算。
    隻是轉身的一瞬間,突然有如此良多的感懷,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覺得南宮墨和大美人其實並沒有離開我,隻不過是換了另外一種存在的形式,他們仍然陪在我的身邊,仍然陪著我看著我對我負責,隻是我沒有看到他們罷了。
    我二叔站在屋子中央背對著我,負手而立的樣子有些滄桑,滄桑的氣場低迷。
    同老爹相比他的身形略顯矮小,一雙大手上指節突出的畸形,我不喜歡他。
    我拱了拱手壓著嗓音,惟妙惟肖學了三哥的口吻:“慕滼拜見二叔。”
    我二叔轉過身,淚眼婆娑的望著我道:“好侄兒你受苦了,來來來快和二叔說說,你這一路上都是怎樣走過來的。”
    “二叔,我們泰山派二百餘號人,一夜之間慘遭滅門,隻有我和逸塵哥哥兩個人僥幸逃出來,求二叔替我老爹和妹子報仇!”
    我二叔擦了一把老淚:“哎老夫已經聽說了,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我的大哥,我的侄女兒,死的冤枉啊!好端端的究竟所為何事?”
    “這事原是少林的炎一大師主使,誣陷我老爹手上有本上古流傳下來的武功秘笈,據說威力無窮能夠使人起死回生,陰陽相合功力大增,炎一覬覦這秘笈好久,於是集合了各大門派誓要找到這本秘笈,為此還四處散播謠言,說這秘笈本是少林祖師所著,他此行隻是為了要收回屬於他們少林的東西。”
    “哦?還有這等事?”
    “正是。”
    我二叔又轉過身去,扶著桌子嚎啕起來:“大哥呀!你怎麼能先我而去呢!”
    他一哭我的淚水更多:“二叔,那一日本來都是好好的,壽宴一開始武當的人就欺辱素月,然後他們的掌門又裝中毒而死,他們的弟子不依不饒,我想著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便過去仔細查看,沒成想那人與炎一竟是提前串通一氣的,炎一不問青紅皂白見人便殺,我老爹還有我妹子,都是被炎一所殺!”
    我二叔扯著嘴角冷哼一聲,他那還算年輕的臉上,一道深深的舊刀疤也隨著他麵部肌肉的動作顫了幾下:“侄兒你不要再說了,老夫雖沒有身臨其境,可光聽你說便已火冒三丈!你和逸塵公子先在這裏住下,報仇的事咱們從長計議!”
    “多謝二叔!他日事成之後,侄兒必當湧泉相報!”
    我二叔直了直他已經有些傴僂的脊背道:“好侄兒客氣,都是自家人不要說客氣話,你們在這裏安心住下,一切事情咱們從長計議。”
    我同我二叔哭訴的算全麵,洽談的也算順利,雖然我二叔沒有詳細規劃之後的方案對策,但好歹承諾會幫我報仇,我把對話一字不落講給逸塵聽,他聽得認真仔細又叫我複述一遍,思考很長一段時間才道:“我想聽聽你是怎麼想得?”
    “是要聽心裏話嗎?我若說心裏話你不會訓我吧?”
    逸塵點頭:“我不訓你。”
    “我覺得我二叔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
    “為甚麼會有這種感覺?他還說甚麼了?”
    “也沒有說甚麼,我隻是說我的感覺。”
    “然後呢?還有甚麼?”
    “就是因為他除了我家的事沒再問其他,我才感覺奇怪。”
    逸塵蹙眉打量我,我繼續說自己不確定的感覺:“其他就沒甚麼了,隻是感覺上有些奇怪,還沒發現不正常的地方,我覺得也可以先住下來看情況,若有不正常咱們馬上就撤,然後找個地方呆下來,我會安心準備明年的靈溪大會如何?”
    我的方案逸塵也覺得可行,決定先住五日等我二叔的對策,之後再進行規劃。
    住的地方被安排在鏢局裏院的集雲堂,距離正廳不過十幾步遠,本來打算先住五日,等商量出報仇的對策再談之後,可一住便住了四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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