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三十八章 白蘋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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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貴人說小禪要回少林呆幾天,臨走前留了個字條給我,大致意思是手頭的銀子花的差不多了,回去找炎一老頭子要點錢,回來再繼續揮霍雲雲,叫我這段時間務必安心好好養傷,千萬記住沉煙下山之前不要冒然出門,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不是因為我打不過她,而是怕節外生枝。
    原話是:“薛姐姐,貴人這小子你就不要指望了,關鍵時候他不會掉鏈子你就要燒高香去拜菩薩了,真要鬧起來他還不夠你操心的呢。”我捧著條子嘖嘖點頭,不得不說小禪泄露了天機,我一直都是這樣想得。
    小禪是少林前任武僧總教頭了悟大師唯一的嫡孫,了悟大師圓寂之前把她托給了炎一,其實也談不上托孤,小禪自打出世便沒見過爹娘,至多也就是叫炎一時不時給她些生活費,免得她一個小姑娘家,頂著這樣大的一個頭銜,回頭還在外麵受著凍挨著餓,這事若是傳揚到江湖上去,委實有些不太好聽。
    貴人盡心盡力伺候了我三日,其實還遠遠達不到伺候的標準,南宮墨從他娘親的房裏撥了個丫鬟過來,每天負責灑掃和幫我洗漱,一日三餐由逸塵親自下廚,南宮墨每天早晚兩次到秀山堂來點卯,講白了貴人也就是給那丫鬟打個下手,或者是遞個東西給我之類,反正他的男主人來了,他也一樣會對我不聞不問。
    第四日我已基本痊愈,不再需要人家的照顧,貴人被我攆了回房,省得一瞧見他就心煩,逸塵有意把老宅子倒手賣出去,已經找到了買主也談妥了價錢,結果關鍵時刻貴人大嘴巴,把嚴絲合縫的一個消息捅給了南宮墨,南宮墨曉得逸塵在賣老宅子,又在秀山堂裏同他大吵一架,最終搞得兩敗俱傷我也插不上手。
    聽南宮墨說,過幾天他要在奉元城裏新開一家票號,怕到時忙得不可開交沒空過來,問我可願意日日見他一麵,我連忙搖頭表示不願意,未果,不多時照舊是自作主張,安排人送了一套鋪蓋到我的房間裏來,自顧自在碧紗櫥隔開的外間打了個地鋪,美其名曰叫我隨時隨地都能看到他,對此我很無奈,覺得在這一時空中我和南宮墨始終沒法子正常交流。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又翻了一回身還是睡不著,索性披了外衫出去轉一轉。
    經過外間的時候刻意放輕腳步,意外的沒有撞見南宮墨,他的鋪蓋還是維持著送來時的樣子,疊的整整齊齊四方四正,絲質的枕套光澤度極佳。
    夜色漸濃,秀山堂前的回廊裏彌漫著薄薄的霧氣,隻有一盞八角琉璃宮燈,幽幽的掛在廊簷上,靜靜的散射出微弱的光亮,後院裏隱隱有女子的啜泣聲,和男子低沉的嗓音。
    秀山堂是南宮家眾多後花園中,用來待客的其中一處,地偏人又少,別說是在夜裏,就是在大白天也很難見到有活人進出,先時把我和貴人安置在這裏,就是想要讓我覺得人少安全,可如今明擺著的事實發生在眼前,叫我不知如何應對。
    夜裏的涼氣瘮的人發冷,我緊了緊披著的外衫心道,反正也睡不著幹脆避在拐角處聽牆角,說不準還會上演幾折子好戲,思及此我忽然來了精神,那女子的聲音,我聽到第一個音便會曉得她是誰,沉煙標誌性的高音就像個喇叭。
    高音喇叭照常發嗲:“墨,你怎麼才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南宮墨壓著本就低沉的嗓音道:“有甚麼話直說好了,拐彎抹角你累不累?”
    沉煙碰了釘子,頓了頓才道:“也沒甚麼要說得,要不要到秋池館去一趟?”
    南宮墨連一秒鍾都沒耽擱,當下回的斬釘截鐵:“不去。”
    “聽說你今兒才搬過來的,隻有一床鋪蓋多不方便,還是到我那裏去好了。”
    南宮墨冷笑了一聲沒有接話,沉煙愣了一會,瞬時飆著高音破開嗓子大哭起來:“墨,你真的要攆我走嗎?你……”
    哭聲隻持續了幾秒鍾便戛然而止,南宮墨的聲音又傳來:“你給我放明白點少撒潑,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把性命留在這裏。”
    高音瞬間變成了死寂,死寂瞬間變成了抽泣,抽泣的聲音裏有不甘和恐懼。
    我這廂尚未定神,南宮墨那廂已迎頭走了上來,我沒想到他會轉身折返,如此近的距離想要不碰麵幾乎不可能,我一激靈連忙轉身快走幾步,不管我有多好的理由開口解釋,聽牆角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是一件上得了台麵的事。
    那男子在我身後又輕又詫異的叫了聲:“娘子?你怎麼出來了?”
    我的一顆小心肝咯噔一聲卡在了半空中,深呼吸了兩回終於還是轉過頭來,微微笑了笑打哈哈:“南宮公子,這麼晚了還散步啊?”
    南宮墨邊摸著鼻尖邊道:“我以為你已經睡下了。”
    我笑了笑道:“這些天睡得多了些,一時睡不著就想著出來走走。”
    “那你都聽到了?”
    我正不知如何接話,沉煙已小聲啜泣著,以帕掩麵轉過了拐角。
    她那小巧的下巴上有三個修長緋紅的手指印,左眼下方略微有些淤青,一張粉臉上哭得梨花帶雨,她瞧見我,溫順的眸子裏霎時燃起了憤恨,我若是沒看錯還有一線殺機,我望著南宮墨輪廓分明的臉,尷尬的笑著道:“那個,貴人丟了東西我出門幫他找找,現在已經找到了,那我先回房了,回見。”
    沉煙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南宮墨下午才搬來晚上她便跟過來,距離南宮墨和逸塵定下攆她下山的時間還有三天,沉煙此行的用意很明顯,就是來求情,邀請南宮墨去秋池館的建議用意也很明顯,就是想最後再放手一博。
    我再一次相信了小禪給我的建議,叫我不要在她下山之前遇到她。
    如今隻剩三天,三天一過萬事大吉,說實話我盼著她快點去死。
    南宮墨回來後,隻是靜靜坐在我床前的桌子旁喝茶,一杯空了緊接著又續上一杯,我做為其中一位當事人,也不好挑起話頭也不好說甚麼,隻有望著他發呆。
    良久,他拉了下自己左耳上極細的光麵耳圈:“剛剛的事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甚麼也沒想,你不用跟我解釋的。”
    “那我帶你去個地方。”
    “甚麼地方啊?這樣晚了不會影響別人休息嗎?”
    “不會影響任何人。”
    “去哪裏啊?”
    “白蘋洲。”
    “你們這裏還有這樣的地方?白蘋洲不是在濕地水陸交接的地方才有嗎?”
    我一直以為白蘋洲就是水邊生滿蘋草的小洲,就是惟見分手處白蘋滿芳洲的送別之地,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白蘋洲就坐落在蓮華殿的身下,一半連著活板門的地道,一半延伸入後湖的水底。
    蓮華殿的正殿門前有個活板門,彈簧開關向內開啟,地道以蓮華殿為正中心,距離地麵約有兩米,洞高兩米主幹線有四條,分別通往白蘋洲,鑒月閣,橫穿恒山山體,以及直通山外,各個出入口設計十分巧妙,能進能退易守難攻。
    地麵平整磚石築牆,走不幾步就有蠟燭照明,直行到頭時出現了一間開間寬闊的房間,燈火通明有扇十丈高的鎏金雕花大門,南宮墨衝我點點頭:“到了。”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詫異:“南宮公子,這裏就是你說得白蘋洲?”
    “跟你想象的大不一樣是吧?”
    “嗯,是挺特別的,這裏為何要叫白蘋洲?根本與濕地不搭界。”
    “沒有甚麼為甚麼,小爺我想叫就叫。”
    我不敢再去同他頂牛,隻得退一步說話:“那這裏是甚麼地方?”
    南宮墨從袖袋裏掏出一把赤金色的鑰匙,從容不迫的打開門:“我大哥的那把錡刀想必娘子已經見識過了,這裏是我家世代積攢的刀劍庫,隻收集全天下最好最優最獨一無二的武器,娘子進來瞧瞧吧。”
    鑰匙轉動金屬大門赫然洞開,巨大沉悶的聲響,遙遙的在地道裏兀自回響,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劍、弓、矛、斧、戟、鐧、鎬,屋子當中擺了張巨大的石桌,短刀,匕首,鞭子之類的兵器,光能看到的就有幾百樣之多。
    我撲進滿滿登登的兵器堆裏,扒在巨大石桌上兀自陶醉,要曉得我是最喜歡刀劍這些東西的,這一路上因為逸塵看著我,一直也沒有刀劍可以用,真的快把我給悶死了,我對著滿桌子的兵器垂涎三尺:“真的是每個時代的兵器都有啊!”
    南宮墨笑了笑,拉著我又來到大廳背後的一個小隔間裏,這裏都是沒有開刃的劍和短刀,有東瀛短刀還有高硬度戰劍,南宮公子甚為自豪的問我:“怎麼樣?有沒有很驚訝?有沒有很滿意?”
    我再次兩眼冒綠光:“必須很驚訝!沒想到蓮華殿的身下竟然別有洞天!”
    南宮墨拾起一柄短刀拋給我道:“有沒有喜歡的?有喜歡的可以挑走。”
    我捧著那短刀搖頭:“喜歡是有喜歡的,隻是我如今連洗澡都快不能離開三哥的飛雲扇了,就算是因為喜歡挑走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不能用。”
    “即便是不能用,也可以收藏留作紀念嘛,總比不到手要好得多。”
    我拋開短刀再次搖頭:“我看還是算了吧,留作紀念比隻能看不能用更殘忍,我還不如不要,不要的話至多就是遺憾,總比到手也不屬於自己好受得多,我就這樣到處看看就很好。”
    南宮墨走近了兩步,俯身盯著我的眼睛笑著道:“娘子,你真的是很奇怪,你們女子不都是想盡一切法子,也要把喜歡的東西弄到手嗎?怎麼到了你這裏,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你這些話說得也太負麵太悲觀了些吧?”
    “這有甚麼好悲觀的,本來就是嘛,好刀放在這裏還是活著的,我挑走了又不去用不就跟死了一個樣?”
    南宮墨想了想又道:“這裏的這些若是由著你挑,你想要哪幾樣?”
    我咬了咬下唇試探道:“我想全要可以嗎?”
    南宮墨愣了一下又笑道:“當然可以了,隻不過做人不能太貪心,有借就有還,娘子你既然喜歡這些東西,就要拿其他等價的東西來交換才可以。”
    “要怎樣進行交換?要拿甚麼東西來交換才可以是我的?”
    他又低了低頭,鼻尖蹭著我的鼻尖道:“你若是同意成親,這個刀劍庫夫君我可以送給你,娘子看這樣公平嗎?”
    “要是不用這個,換成其他的東西來交換可以嗎?”
    “娘子想用甚麼來換呢?用你自己嗎?”
    我覺得我又掉進了另外一個,南宮墨事先為我挖好的坑裏:“南宮公子,你好歹在江湖上有名氣有身份有地位,如今重提舊事強人所難不大好吧,這些刀劍我是很喜歡,可你若是叫我以成親為代價,來換一個隻具有收藏價值的刀劍庫,我覺得我還是做了筆虧本的生意,所以這買賣我不做了。”
    南宮墨微微笑著道:“果真不後悔?”
    我沉了一口氣在心底裏咬了咬牙道:“不後悔。”
    可是我如何能不後悔,就在剛剛一進屋的時候,我便一眼瞧上了牆上架著的一把東瀛仕上研燒刃短刀,說完不後悔其實已經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回秀山堂的路上我一直開心不起來,我有些反感自己對南宮墨盲目的信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我隱約聽到南宮墨起床收拾,又打開我的房門。
    我還有些十分的渴睡,翻個身壓根沒打算搭理他,醒來時圓桌上壓了一張字條,字體瀟灑飄逸是南宮墨的字跡,比三哥的行楷小字更加有勁道更加有力度。
    那字條上寫著:娘子,你喜歡的東瀛仕上研燒刃短刀我給你取出來了。
    另起了一行寫道:娘子,我要你明白,我不會為了一樣你喜歡的東西就去白白搭上性命。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不在乎你的感受,而是因為我要為了你好好活下去。我活著,是為了當你有想吃的東西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為你去準備。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我的耳朵可以聽你發牢騷。當你開心的時候,我的嘴巴可以陪你一起快樂的傾訴。當你生病的時候,我的雙腿可以跑去為你買藥。當你感到寒冷和害怕的時候,我的手臂可以抱緊你。但是你要記住,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另外一個男子,你也更愛他的時候,我會用我的性命,去把你最喜歡最想要的那樣東西給你帶回來。”
    南宮墨不僅是這樣寫得也是這樣做得,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歲月裏,我都能夠記起他寫過的這些話,初時我以為他對我不過是一時興起,後來才曉得,我欠他的不僅僅是一個為了喜歡的人,能夠不假思索去做事的人情,也不是一條可以隨時待命,為了喜歡的人可以奮不顧身去死的性命,我欠了他的是一顆愛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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