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二十一章 瀚海沙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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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墨在我身前的馬上,脊背挺得筆直,淺衣白褲馬踏聯營,遠遠看去真是一幅養眼的美好畫卷,隻是畫卷有瑕疵,策馬飛奔速度太快,我隻能抓準瞬息萬變的時機,才能一睹他幾乎沒有鼻孔的白皙鼻尖。
    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一品公子南宮墨,兩年前名動天下。
    南宮墨聞名於世的法寶有兩件,一件是他最喜歡的叫做性子招搖,還有一件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叫做風流,在腥風血雨英雄輩出的江湖中,諸多普通人選擇了低調行事背靠大樹好乘涼,也有人選擇了此路不通洗心革麵重新出山,還有人選擇了流言毀掉夢想之後的一了百了。
    南宮墨不是普通人,因此以上三條路皆不會榮登他的選擇榜單。
    但與他有染的女子多半是普通人,所以以上三條路是別人的選擇。
    南宮墨風流成性,這是江湖上公開的事實,每回提到他便會提到他的情史,譬如某某姑娘,某某門派的幾弟子,別說是女子,就算是隻長了腦子的母貓,也曉得退避三舍不生是非的道理,但有個女子不曉得這道理,這女子叫做白雪筠。
    兩年前,南宮墨招惹了霓裳宮的九弟子白雪筠,因此名動天下。
    白雪筠是比某某姑娘,某某某姑娘都要倒黴的存在,因為她是最有名氣的一個,而且更倒黴的是,那時不僅南宮墨對她絕情到不聞不問,她還因此被霓裳宮的宮主掃地出門,連人帶行李,掃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但白雪筠對南宮墨情根深種,離開霓裳宮那一日,指天對日發了毒誓,誓要頂了南宮墨指腹為婚那娘子的位置,對於正房夫人一角誌在必得,於是隻身一人殺往奉元城,風餐露宿在街邊擺了個煎餅攤,就為求南宮墨對她回心轉意。
    其實她就不發誓,我也斷不會同她爭,她就不擺攤,南宮墨也不會回心轉意。
    後來南宮墨被她煩得不行,派了個弟子下山,闊綽送上黃金四百兩,叫她務必天黑之前從奉元城裏滾出去,白雪筠敢於在太歲眼皮底下動土,自然不止覬覦這區區四百兩的黃金,粗布衣袖一拂,四百兩黃金便蹦著高從煎餅攤上跳了下去,豪言壯語隨即出口,說本姑娘要見的是你們家小少爺,麻煩你們小少爺有點男子氣概,一人做事一人當,要做甚麼就不敢當麵直說嗎。
    再後來南宮墨果然很有男子氣概當麵直說,說小爺如今玩夠了不想要你了,既然你想我當麵直說,那還得請白姑娘有多遠滾多遠,別礙我未過門娘子的眼,鑒於白姑娘表現不好,四百兩黃金的分手費小爺也沒收了,白姑娘還請愛咋咋的。
    此言一出白雪筠當場失控,扒著煎餅攤的旗杆哭得死去活來,一看便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辛酸,雖說自古美女爛桃花,但一朵桃花爛到了南宮墨的頭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級爛。
    南宮墨說話算話,分手費果然一毛不拔,白雪筠許了張空頭支票,霓裳宮的人瞧戲瞧得好不歡快,白雪筠倒追倒貼均已行不通,於是徹底崩潰,連夜拔劍草屋自刎,自刎的現場還極其戲劇化的,換過衣服化好妝,並修了篇聲討南宮墨的檄文,大喇喇擺在屍體的身邊。
    據說白雪筠臨死前穿得,是件與南宮墨同款的滾邊紗質長衫,不過是女款。
    據我所知這世界上最困難的事,便是激得南宮墨掉身價,無論這人有多大能耐,無論這人有多麼尖酸刻薄,都無法逼南宮墨俯首稱臣,若有人想要逼他做他不喜歡的事,他若心情好大抵會掏出錢袋裏的零錢砸死人,他若心情不好大抵會不由分說一劍刺死,綜上所述,白雪筠是死在了異想天開之下,別說那檄文隻有一篇,就算有一百篇一萬篇,南宮墨也不會引以為意,更不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這位瞧上去儒雅實際上反叛,並且忒紈絝登峰的公子,自然不是盞省油的燈。
    聽說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一品公子,打小便不省心不省油,頭一個本命年時他不過將將十二歲,十二歲的南宮小公子便展現出了超高的撩妹水準,那年他生辰,南宮掌門連官帶商,上至爵位朝臣下至京師首富,隻要是能打到一齊的關係都下了帖子請到了恒山,總而言之要多體麵有多體麵,要多氣派有多氣派。
    南宮小公子身罩光環臉蛋標致,貴婦人們你摟我抱,把他誇上九重天。
    時至今日,南宮小公子當日的英勇壯舉,依然被大家私底下傳唱歌頌。
    那一日宰相家的小女兒瞧上了他,非要纏著他給梳辮子,南宮小公子本來扮武將玩家家酒玩得甚開懷,便不大願意搭理她,雖然南宮小公子沒有當麵拒絕,但隻要是個人便瞧得心知肚明,宰相小女兒握著梳子,跟著他在花園裏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得到了他的垂青。
    垂青是個吻,吻得蜻蜓點水碧波蕩漾,宰相小女兒春心蕩漾麵紅耳赤,南宮小公子笑得波光瀲灩轉身跑掉,照例是不當麵拒絕,照例是不做不喜歡的事,眾人麵麵相覷,深諳這是一個美男當道,而且還要善用美色的世界,說他將來一準是個禍國殃民的美男子。
    南宮掌門氣得要罵人,提了他的衣領到身前,恨鐵不成鋼的開嗓直吼:“欠抽的臭小子!你才十二歲便曉得撩妹,日後成人還不死在這事上!”
    南宮小公子懶得同他爹爭辯,身子一縮金蟬脫殼,一身雪白的裏衣直往貴婦人懷裏鑽,接下來的場麵有些失控,南宮掌門隻得在貴婦人的求情中暫停教子。
    以上傳聞僅僅隻是傳聞,無法辨別真偽,無法落實有多少版本,唯一能夠確定不是傳聞的,僅僅隻是南宮墨的長相,性子,和裝扮,若不做道德評判,南宮墨的長相必須評十分,十分的不大眾,十分的英挺高大,十分的灑脫迷人,十分的迷死人不償命,因他個子高身手好,與人交手武器未到長發先揚,再來點清風花瓣,場麵必須是唯美誘人的想入非非,想不高調都不行,想不奪目都不行。
    由於他這幅皮囊生得忒高調,因此與裝扮一比,便還是臉蛋比身材更招人。
    長相好的男子難遇,性子招搖的男子難求,長相和性子都招搖的,除了南宮墨別無分號,難怪傳聞裏說,想撲進南宮墨懷裏的女子名額得用搶的,稍有姿色被他瞧上眼的必須符合三個條件,別主動,少廢話,習過武,鑒於同時具備以上條件的人數有限,所以有時南宮墨也會放寬要求,放寬要求的結果便是男子也可。
    當硬件條件符合要求之後,南宮墨便開始進一步玩釣魚。
    據說南宮墨釣人比漁翁釣魚還簡單,若說漁翁釣魚是等待天時地利人和的撒大網撈大魚,那南宮墨釣人則是願者上鉤,願者上鉤不是不用釣,而是講究誘餌同魚之間的氣味相投,上鉤的願者是男子,不過是三兩天的事,上鉤的願者是女子,也不會超過一個月,超過一個月還沒有上鉤的女子,南宮墨不會戀戰更不會回頭,因他從不做花時間又沒好處的事。
    從蕭城去奉元必須要在洛陽落腳,南宮墨的這個提議很受小禪的追捧。
    老爹壽宴前夕聽三哥提過一回,說莫炎塵預備去洛陽挑字畫,當初三哥還說,等老爹壽宴的事理明白,便帶我去洛陽散散心,正巧他有事要找莫炎塵。
    三哥同莫炎塵是至交好友,我同莫炎塵壓根不熟,隻記得他眉心裏一顆火紅色的朱砂痣,三哥死後我也想過要去硯月山莊投奔莫炎塵,直覺上他不會把我拒之門外,因為三哥是那種相識滿天下知音沒幾人類型的,莫炎塵當年既然肯借給三哥一大筆錢,去擺平江月亭的五十幾條人命,想來關係上總歸是靠得住的,但後來經過空靈岸的事我又改變了主意,我怕一個人跑到硯月山莊會給莫炎塵帶去不必要的麻煩,畢竟他隻是個富商,不是混跡江湖的俠客,更不是世族大家,炎一若真想置我於死地,真想逼我交出秘笈,莫炎塵就算傾家蕩產也保不住我。
    來洛陽必須無條件去趟瀚海沙,這是雷打不動的旅行景點。
    沒到過瀚海沙別說你來過洛陽,我記得三哥是這樣普及的。
    瀚海沙,單字拆解的定義是,廣大海洋裏一粒微小的沙子,多麼謙遜的定位。
    瀚海沙是洛陽城最有名的布坊,店如其名的確是在廣大的商海裏,不過人家一點都不微小,人家是洛陽城對外窗口行業的一張名片,總店在洛陽城最繁華商業街的中心地帶,室內裝潢堪比宮殿,布匹質量絕對經得住市場質量考核,來之前小禪曾給我普及過知識,說不血拚瀚海沙的布匹往後一定會後悔。
    雖然我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但進店時還是不免被震驚了一下。
    金頂飾麵人山人海,上下五層的店麵顯然比我想象的要紅火許多,五光十色的布匹擺得琳琅滿目,整個店裏除了我,皆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女,釵頭流蘇金線裹身,五官不一定都標誌,但身段貴氣脂粉胭脂,必須是甩我幾條街,於是我身上這一領淺青色的男式長衫,在人群中瞧起來便格外寒酸。
    兩個賣布匹的丫鬟在我麵前聊八卦,完全無視我是個顧客的身份。
    一個笑得嬌俏:“大少爺的魅力果真不同凡響,今兒店裏可是素日裏的三倍。”
    另一個麵上略有得色:“妹妹啊,咱們大少爺中得可是新科狀元郎,下個月是要升知縣的!不然你以為她們都是來做甚麼的!”
    前一個點頭又道:“是啊是啊,今兒都沒人講價錢,倒是都在聊大少爺的前途,聊夠了便隨手選一塊,連價錢都不問直接付帳,哪像有些人,穿得本來就寒酸還硬要往前湊,不買也就算了,這要是傳出去得多降咱們瀚海沙的檔次。”
    我在她的審視下靜默與她對望,然後放下手中拾起的一塊布匹轉身離開。
    女子之間其實並不存在深仇大恨,但比對方漂亮總歸是可以傲嬌的資本。
    有南宮墨在的地方永遠不會缺少花癡少女的圍觀,如今瀚海沙裏幾乎熱鬧的要翻天,一樓大堂正中央,所有的女子都已不再選布匹,全部停手圍在他的身邊對他發花癡,還有一些性子較內向的,隻是紅著臉默默躲在角落裏一聲不吭擰手指,我瞧著這情形怔了一下,沒忍住還是笑出聲,南宮墨果然比三哥更有女人緣。
    我曉得他有女人緣,可沒想到場麵如此火爆,就像我曉得他愛打扮,卻沒想到他比女子還懂布料的色澤好壞,南宮墨忙著挑布匹及應付身邊的花癡,顯然沒空搭理我和小禪,其他人連進店的興致都沒有,我也隻得耐下性子等他奮戰。
    小禪比我還懶得搭理他,自顧自選了一會擠到他身邊:“南宮哥哥商量個事。”
    南宮墨咧著嘴巴笑得愉悅:“隻要是錢的事盡管開口。”
    小禪伸出一根手指頭:“我要借一百兩,然後回家還給你可以嗎?”
    南宮墨顯然沒空同她細算:“要甚麼自己選最後我一塊付,我現在沒空聊。”
    小禪抖著衣領上的毛邊撇嘴指我:“哎哎哎,你娘子在那邊,你最好檢點下。”
    南宮墨唔了一聲抬眼瞧我,略帶尷尬遮掩了一聲:“連我娘子那份一齊付了。”
    小禪回到我的身邊開始抱怨:“南宮哥哥的老毛病又犯了!急需解決問題!”
    我笑道:“老毛病?他一定是遇到了心儀的美女,人之常情你犯甚麼擰。”
    小禪對我怒目而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不滿:“薛姐姐你不能凡事都由著他的性子來!他可是你的未婚夫,你得為自己的未來負責任!”
    我當然不能凡事由著南宮墨的性子來,我若由著他的性子還如何要炎一血債血償,懶得同她解釋我與南宮墨之間的關係,隻是一味哄著她選布匹,沒成想一選便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精疲力盡的小禪終於被我拖出門,搖搖晃晃走在大街上,加入有逸塵和貴人的返程隊伍,南宮墨抱著兩人挑的一大堆布匹和毛邊刺繡,神采奕奕走在我的身邊:“多虧小爺有先見之明曉得娘子不會買,所以給你搶了兩身嫁衣布料,要曉得瀚海沙裏的刺繡是純手工,別的地方很難買到。”
    我望著他手中的嫁衣布料刺繡:“這些一共多少錢?等我有錢了會還你。”
    南宮墨挑起一邊英氣的眉毛斜睨我:“我沒有聽錯吧?嫁衣有還的嗎?”
    “沒聽錯。從現在開始,你為我花的每一分錢都算我借你的,我現在沒有錢暫時沒法還,等我有錢了一定會還的,我不喜歡欠人家東西,特別不喜歡欠人錢。”
    南宮墨睨著我的表情不變:“錢可以用記賬來衡量,那人情呢?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投的感情你要如何衡量?這你也打算還嗎?”
    我微微抬頭仰望他,他的經典釣人理論再次浮上心頭:“你甚麼意思?”
    血洗過瀚海沙後南宮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娘子不想欠我的錢也不想欠我的人情,既如此就還吧。”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不要你還的錢,我要你的人。”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不顧逸塵的勸阻與他同行分外不明智:“那不可能!”
    南宮墨衝我笑得陰險,有位憨厚的大哥疾行而過,南宮墨出聲叫住他:“這位大哥請留步。”大哥留步,南宮墨又道“你覺得小爺同這位姑娘長得像不像?”
    憨厚的大哥憨厚的一瞥,隨即深深點了點頭:“瘦長臉白皮膚,的確很像。”
    南宮墨樂得露出雪白的牙齒:“我若說這是我娘子,大哥覺得有夫妻相沒?”
    我感覺兜頭一盆冷水,頃刻間潑得我渾身冰涼,嗬嗬了兩聲為自己壯膽。
    憨厚的大哥再次憨厚的歪頭,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打量的我毛骨悚然。
    一輪反複審查考核後,憨厚大哥回頭哇啦一嗓子,衝街邊賣杏子的大哥道:“老李!這事可是你的專長!你來瞧瞧這小兩口有夫妻相沒有!”憨厚的大哥憨厚的一笑拱了拱手道“我還有點急事要趕路,公子請見諒。”
    這一嗓子吼得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多虧逸塵已消失於我身前的茫茫人海中,一身破布藍衣的老李蹲在街對麵,推了推手邊的竹筐,手搭涼棚衝我一頓盯,最後得出神一般的結論:“真是像神了!”
    我於是開始懷疑,懷疑自己與他生活的世界不是同一個,開始懷疑自己與他眼中瞧見的世界不是同一個,我與南宮墨唯一的交點僅僅隻是指腹為婚,還是樁不一定會成的指腹為婚,饒是如此南宮墨也不肯放過我,不肯放我清閑度日。
    我衝他扯出個冷冷的鎮定笑容:“南宮公子,你釣女子至多會等一個月,這傳聞姑娘我早有耳聞,我不會傻到相信你一個花花公子的信口胡扯,我不是白雪筠,也不是你情史裏麵的某某姑娘,一個月的時間不長,我能受得住,如今你是瞧上了我非要同我履行婚約,一個月之後未必對我還有好興致。”
    天色稍暗,淡淡的青灰,沿街的人流開始稀少,連同身下的石橋一並開始暗淡,斑駁的光影在地麵拚湊,像是花梨木上繞圈的鬼臉,橋下的水麵有遊船掠過,隨船歌女的嗓音清亮,溫柔的歌聲拋過空翠的樹冠,有繁茂的希望。
    希望很渺茫甚或很空洞,我不想放棄這渺茫的希望,一如我不想撲滅火光。
    小禪開始在我的身邊鬧脾氣,說我們為何又放著好日子不愛過,我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說沒甚麼,不過是及早澄清一些事,免得到時惹得大家不開心。
    眼前酒樓招牌的大紅燈籠亮起來,四角精致亮得搖晃,南宮墨垂眸望我:“我從沒想過隻有一個月,我想的是同你一輩子。”
    我的視線膠著在他銀鑽的耳釘上:“我的心裏沒有你的位置,從來沒有過。”
    在半明的陰影中他向我走近了一些,用溫暖的雙手扶住我的雙臂:“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我要的是一輩子,不管時間有多久,我的心等你來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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