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卓四爺照例詢問小兒子的日常情況，他原以為會聽到吱吱唔唔或為難或誇大或刻意討好的恭維話語。
    倒是沒料到張力會語氣誠懇的大誇特誇，若不是了解張力的為人，絕不會說謊話，他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小兒子會遊泳？而且看樣子泳技很不錯。
    那麼，小兒子到底什麼時候學會遊泳的呢？
    他居然一點風聲都不知道，還以為孩子是個旱鴨子，巴巴的送一個教練給他解悶，結果孩子給他一個驚喜，當然是驚大於喜。
    來自水鄉的泅渡高手都說不用教了，這說明了什麼，他的小兒子已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而且還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卓四爺麵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看不出喜怒，揮揮手讓人走了。
    退出房門後，張力很困惑，老板的好像聽到孩子是天才後沒什麼表示，不僅不欣慰，反而還有些不高興的樣子，耿直的單細胞生物有點不能理解。
    耿直的孩子感歎一句，看來有錢又有勢的人家不是普通人能想明白的。
    卓四爺抽出一根雪茄，點上，也不抽，就盯著那一點明滅的火光眸色晦澀。
    如果單單以父親的眼光來看，小兒子比其他四個兒子都要嬌縱，任性，胡作非為……有著二世祖一切的臭毛病，不是一個乖巧可愛，懂事伶俐的普通人標準裏的好孩子，甚至完完全全就是相反的類型。
    但卓雲錦是在他手掌心裏長大的，孩子的一切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孩子怎麼都好，是他一手養成的，寵大的。他也不需要一個乖巧到木訥的兒子，小兒子就很好。
    卓雲錦在他父親心中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是唯一一個在卓四爺眼皮子底下長著，日積月累出深厚父子之情的。可以說，卓家現任當家為數不多的柔情全部都給了他。
    卓四爺自己也很清楚，他或許有些變態，他能容忍小兒子隨心所欲，幾乎是沒有底線的寵著慣著他，唯獨……不許他的孩子過早沾惹男女之情，過後也不行。
    卓家的感情天生淡漠，血緣也沒什麼作用，往上翻一百年家族史，每次權力更迭都有一場血雨腥風，這種世家養出的孩子都不大正常，即便原本正常，後來一定會被逼歪。
    當初，在卓雲錦還很小的時候，卓老爺設計偷了孫子的骨髓，被還是四少爺的卓尚卿知道了，毫不猶豫的拔槍相向。
    老爺子也不客氣，果斷的打中了他胳膊，眼皮都沒眨一下，看不出絲毫不忍，如果不是還不想廢了他，估計中彈的就不是手臂了。
    若是非要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就是活脫脫的笑話！
    誠如他之前對連雲鏡說的，他們這種家族裏，比起孩子很在乎一個繼承人，很冰冷的詞語，沒有感情的機器，隻要有能力就夠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卓四爺和小少爺這對父子太不同的，不僅感情深厚，還沒有狠毒的算計，相處的就和普通人家一樣，可又有點不同。
    貌似，一般的父親寵孩子也不是這麼寵的，卓雲錦被慣的無法無天，卓四爺半點也不覺得有不妥之處，反而變本加厲的寵著孩子，隻要孩子高興，他想做什麼都行。
    很難說卓四爺到底是怎麼養兒子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偏偏卓四爺不是，小兒子不需要多能幹，幺子不需要繼承卓家，卓府有他大哥呢，他隻要……能聽他的話就行了。
    單就這一點來說，卓四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養孩子，他采取的措施就是溺愛孩子，並且溺愛的過了分。畢竟古人都知道和“捧殺”一詞類似的叫做“溺殺”呢。
    凡事都要適可而止，如果一味的執著，到頭來一定會變了質，改了本心。
    或許卓四爺對這個傾注了自己所有愛意，溫柔，全部心血的孩子的感情，就是在不倫不類的父子相處中慢慢變了質，隻不過那個時候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直到小兒子開始流連花叢。
    當時卓雲錦還太小，沒有人教他男女之事到底是什麼，若說他是無師自通，卓四爺絕不相信，孩子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一定是有人教唆的。
    第一次發現自己不喜歡小兒子和女孩相處是在很久之前了，太過久遠，他記不清年歲，隻清晰的感受到小兒子對著另一個人露出的燦爛笑容是那麼的刺眼，刺得他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或許是兒子太小，而他自己也不懂為什麼，隻當孩子是自己的，不樂意讓別人覬覦了去。
    他不能容忍孩子有一天能夠離開自己，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不得不說，卓四爺其實挺變態的，他本人就是一個獨占欲和掌控欲特別強的人，手段了得，所以卓家在他手裏被治的鐵桶一般，沒人敢蹦達。
    但如果把這種欲望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卓雲錦是和他有一脈相連的骨肉，他這麼做，實在不像一個父親。
    卓四爺發現了小兒子最近的變化，很微妙，孩子突然性情大變，飛揚跋扈，欺男霸女時他都不覺得什麼，反正小孩子愛玩。
    可當自從把孩子從那種地方領回來，瞬間收斂了一身的毛病，變得懂事之後，反而覺得不對勁了，合著他的孩子就該不可一世一輩子。
    卓四爺發誓，他以前真的是隻拿小兒子當兒子看，雖然控製欲望強了點，但絕對沒有起過歹心思，起碼他看了那麼多年孩子的身體沒有任何感覺。
    這種情況在酒店時就被打破了，他記得那一刻孩子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澈，以前小兒子的眼睛也很好看，隻是這一次裏麵多了一點不同的東西，比如高傲，倔強，再比如隱藏著很深，卻被他一眼看出來的深深的絕望和戾氣……
    那種深入骨髓，鏤刻靈魂的絕望，仿若被全世界狠狠傷害過，又無情的拋棄掉，再也不肯拾起信任了……
    卓四爺冰冷了很久的心，被狠狠的觸動了一下，他一手養大，造的保護堡壘嚴絲合縫，為什麼這個孩子還會露出這種消極感情？
    突然間，他像護住這個孩子，不同於以前的保護，他想要，更深的，走進孩子的內心深處……
    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就隱約開始想得到小兒子的心了，隻是他自己還不自知，旁人更是毫不了解，至於當事人，除了殼子還在，魂魄早就被換個樣了。
    深究起來，似乎讓他動心的不是卓雲錦，而是——從異時空而來的連雲鏡。
    讓他動心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宛若幼小的兔遜，弱小，無害，把自己的利爪和獠牙都好好的收了起來，等待著時機給獵物致命的一擊。
    卓四爺很矛盾，他一麵想要好好愛護孩子，不讓他受一點委屈，另一麵又想要征服這個孩子，讓他臣服於自己，因為他知道，孩子不是小白兔，而是和他一樣的食肉動物，凶狠的獵手，一般的手段收服不了他。
    連雲鏡是獵手，但卓四爺技高不止一籌，獵物和獵人的身份很容易互換的。
    一開始他挺新奇的，養了這麼多年的小兒子居然渾身透露出陌生的氣息，讓他的興味減減被吊了起來，就好像麵對一座未知的寶庫，他在享受探索的過程。
    如果沒有被連雲鏡秋心語出現的話，他們或許可以用溫和的手段相互了解相處。
    可這個女孩給他危機感，雖然不多，但確確實實就是危機感。
    小兒子喜歡這個女孩，喜歡得緊！
    這個認知讓他憤怒，誰也不敢說，他麵對這一張讓小兒子心心念念，做夢都不能忘懷的臉時，會不會有一股想毀了它的衝動。
    或許沒有連雲鏡攔著的話，這個女人已經不存在了。
    當時在酒店裏，配合著一群雜碎給他小兒子下藥的女人，現在就很生不如死。而秋心語除了生錯了臉，本身沒有什麼大錯，他不用那麼狠的對她。
    黑道掌權者果然心思有些變態，都要毀了人家的容貌了，還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隻是，在得知孩子喜歡的不是秋心語，而是另一個叫做柳雲羅的女人後，卓四爺立刻動用力量查了孩子身邊一切的人，卻沒有一個和秋心語長的像。
    柳雲羅，柳雲羅！
    卓四爺手中的雪茄燃到盡頭，忽然熄滅。
    腦中閃過一張臉，黑道教父眼神一暗，丟了雪茄煙蒂，翻開手機，再度下了一道命令，查！
    一定要徹徹底底的查出那個女人的一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