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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國二百二十六年,禍端茲起,四海俱亂,且君王無道,以至於國不似國、民不聊生。
    一時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五月初四,定國王爺應聲而起,親率百萬弑羽軍,浩蕩北上,直搗京師,大軍以破竹之勢直攻數座重關要鎮,收攏其餘亂國之師,不過幾月,皇城之外,便是大軍壓境。
    司氏皇族,懦弱無能,聞風喪膽之下,早已攜眷拾軟南盾而逃,而皇帝與諸皇子不知所蹤,隻餘太子鎮守皇城,孤軍作戰。
    九月初二,乃大凶之日,逢凶、化吉,血光尤盛。
    京都長平城外,千軍萬馬,兵臨城下,六軍不發,正整裝待令。
    猩紅戰旗,迎風張揚,欲騰淩空。浩蕩大軍前,年輕的王侯帥將俊美無濤,劍眉星眸,薄唇挺鼻,麵如冠玉,英挺尊貴。白馬良駒,一身銀鎧鐵甲,冷厲肅殺,麵無表情之際,不言苟笑,自成霸氣側然,不怒自威。
    宮沉璧,定國王爺,百萬弑羽軍統帥。這個年輕的男子,二十六歲之時,終是金戈鐵馬兵臨皇城。身後眾將領紛紛有感而歎,有將如斯,不枉人間一遭!
    繼而又一致垂首,神色恭敬。而城頭上,是司氏殘餘部將,已幾近窮兵末路,士卒皆是淒惶恐懼。
    風過,煙塵揚灑,天地肅殺,旌旗蔽空,獵獵沙啞。
    夾著渾厚內力的聲音傳遍城牆,“大軍當前,爾等已無退路,如若降我,本王一律既往不咎,則之,殺無赦!”
    既往不咎,殺無赦!
    既往不咎,殺無赦!
    既往不咎,殺無赦!
    ……
    這話一出,城牆處立即沸騰如水。有人悄悄瞄向前方,數十萬弑羽軍,足以令數千人繳械投降!
    “降吧,降吧……我還不想死……”
    “我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家中老母呢……”
    “……我們,還會活著嗎?”
    淒厲惶惶,悖動人心。
    本就混亂的軍心更是散如亂沙。
    孰勝孰敗,一眼便知。
    宮沉璧勾勾唇,除非,那人親自迎戰;
    但,怎麼可能!
    “宮沉璧,你背君謀逆,罪不可赦,大逆不道,枉為我梁國臣民!”渾厚,淒厲,撕心裂肺!
    是守城的將領,韓成。
    宮沉璧識得他,三代良將,為國捐軀,一代忠臣!
    年輕的定國王平靜回視那憤怒的目光,“宮沉璧一無掠財,二無屠城,三無趕盡殺絕,劍下所斬之人,皆為擋我者,本王無愧於心。”
    天地沉寂,風沙四起。
    年輕的,渾厚的,聲音,響徹雲霄,
    “天下能者居之,梁國氣數已盡,宮沉璧取而代之,又何罪之有!”
    擲地有聲,豪氣萬千!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他,直言不諱的說出這番話,仰天長笑聲勢衝天,直貫雲霄。韓成有些頹敗,他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除了太子外,世間無誰較之相比之下更似一位王者!
    頂天立地,鐵骨錚錚,一人攬盡紫薇之氣!
    長平城門,曆百年滄桑,染盡瘡痍。宮沉璧仰首高牆,眼眸開闔間,淩厲肅殺,紛陳複雜。
    我無愧於蒼生,不懼於鬼神,所做之事縱然有損天命,也無怨無悔,都是為了那一個傾世夙願……
    耳畔驀然響起那人的聲音,“本宮有生之年,最願司氏皇室,覆巢傾亡。”
    清冷,淡漠。
    疏離之中,又盡顯優雅。
    宮沉璧輕笑,你命即我命,你願即我願。
    阿析,阿析,阿析……
    心頭反反複複低吟這兩字,寂靜柔軟,一遍一遍,隻覺手裏纏上了溫柔,而鐵血早亦成了繞指柔。
    他目光如炬,盯著城頭的韓成,“韓將軍,城破在即,你何必負隅頑抗?”
    韓成滿目淒涼,他戎馬半生,征戰沙場,贏得無數英明,沒想到最後卻敗於宮沉璧之手。
    他奮勇殺敵,為的不過保家衛國,而如今,亡他梁國的,曾是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定國王爺!
    太子卻自守皇宮,生死不明。
    世事無常,又是何等的諷刺,蒼天無眼!
    “定國王爺,多行不義必自斃。”帶著視死如歸的堅決,又仿佛是嘲弄!“我長平的大好男兒,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本是榮耀,莫讓此等亂臣賊子踏入皇城半步,給我殺!”
    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榮耀,亂臣賊子,皇城!
    殺,殺,殺!
    數千士兵從城門蜂擁而出,雙目迷朦,映入漫天血色,心間湧出陣陣無奈,
    士可殺,不可辱!
    破釜沉舟的一擊!背水一戰,不生則死。
    戰鼓擂,風聲起,黃沙騰飛!
    宮沉璧深吸口氣,目光沉肅,抽出長劍,青鋒橫天,“破城!”
    於是,鐵騎踏地,風塵衝天;刀光劍影,血泊橫屍。
    淒厲喊聲,悲慟滿天。     城破時,已近黃昏,夕陽無限,落霞蒸蔚,映著霞色,卻是殘骸斷骨,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
    篷門緊閉,高戶落鎖。長平往日冠蓋京華的盛況,隻餘一派蕭條頹敗。
    “王爺,可是要入宮?”季林跟在宮沉璧身後,小心翼翼問道。
    季林跟隨他多年,自是明白自家王爺心思。長平城一破,梁國已明存實亡。司氏皇室不知所蹤,大半也都不死則傷。宮沉璧戰功赫赫深得人心,
    若他要登上那九龍至尊之位,即便暗中有人指著脊梁罵他亂臣賊子,
    至少,明麵上也無人敢反對,而尋常的百姓,也會因著這位年輕王侯的登基而皆大歡喜歡呼雀躍。
    宮沉璧唯一的障礙,也隻有梁國皇宮久居不出的太子司析;
    而太子……          季林莫測一笑,其中,恐怕他也出了不少力……
    宮沉璧瞌上眼眸,有掙紮、懷念、複雜,最後都化為淡淡的無奈,離去時的話語仍響在耳畔:
    “宮沉璧,”
    “嗯,我在。”
    “我想求你一事兒,”
    “嗯?阿析,莫要開玩笑,真是嚇我一跳……”
    清冷的、淡淡的聲音,飄渺似懸崖下的雲霧淡煙,“你回來時,可否次日再進宮?”
    “好。”     他沒問緣由,因為,隻要是這人的要求,他都無法拒絕……
    你便是要我的命,宮沉璧也欣然接受,我們,兩人之間,何須來一個“求”字?
    ……
    他是知道的,縱然如此,那個人現在也隻會在宮闈的高牆中,微微笑看風雲莫測,不動聲色間化解一切。
    再過一日。,
    再過一日,就可以了,     宮沉璧,你尚且忍耐一個晚上……
    宮沉璧再睜眼時,臉上又是雲淡風輕、睿智清明,他沉聲道,“不用了。明日一早,再隨我入宮!”
    “是。” 季林點頭應道。
    宮沉璧銀甲鐵衣,沉步邁入城樓。城內,寂靜異常,一棵百年老槐樹下,有人身體緊靠樹幹,身上插著一柄斷劍,早無氣息,死不瞑目。       正是那守城之將,韓成。       斷劍橫屍,轟然慘烈。
    一代名將,以此決然之舉,了結一生,寧死不屈,與梁同存!
    心頭湧現一股悲涼,無聲歎息,“可惜了滿門英烈,好生安葬他。”
    “是。”
    眼裏空落落的,宮沉璧揉揉額頭,轉過身,“爾等經此一戰,想必身心俱疲,好了,天色已晚,都回去休息。”     “王爺,這……您的安危……小的,不敢……”
    “回去。”宮沉璧目光一沉,“這是軍令!”
    “遵命,”身後士卒欲言又止,“王爺,您小心……些。”
    碎月踏流光,清風自來。
    宮沉璧褪去一身冰冷鎧甲,換上柔軟舒適的玄色長袍,眉目愈加英挺,桃花眼勾魂奪魄,迷惑人心,睫毛翻卷間,柔了幾分冷厲。
    青磚黛瓦,朱門小院,攏於月色下,藤蔓交纏,暗影朦朧。
    滿庭芳,故景依舊。
    此乃太子宮外別苑。因內種著大片桃樹,三月之時,桃花紛飛,斂盡芳華,故名滿庭芳。
    滿庭芳華,芳華滿庭。隻是已是農曆九月,秋霜臨夜,自無那桃夭灼華。甚至因著長日無人,又處於京城偏僻處,愈加顯得冷清。
    宮沉璧嘴角揚起一抹輕笑,眸光一瞬間亮若星辰,原來不知不覺中,
    自己,又回到了這裏。
    推開門,小院一如往昔,素淨寂涼。宮沉璧修長的身影,撒上了清冷月光,顯出幾分落寞,枯葉落地,漸成繁霜,涼若水,清如醉,欲上離愁。     風掠過發梢,隻覺得眼前一片迷朦,物是人非,不見昔日,連風,都繞著無盡的彷徨。
    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熟悉的沉悶,正仿若,
    有什麼……
    他捂著胸口,嘴角笑容慘淡,那裏,陣陣抽痛,
    仿若有什麼,
    要漸漸遠離……
    歲月惶惶,枯華散亂。
    晃去繁雜思緒,宮沉璧隨意坐下,青石桌,茶盞,雕花托盤,都一一擺放整齊,甚至,纖塵不染。          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人,就坐在這裏,一身白衣,攏著素白披風,麵容微倦,漫不經心擺弄杯盞。
    荏苒清減,卻風華翩躚。
    影人各獨坐,月光傾灑,修長身影更顯孤寂落寞。
    隻要今晚過後,明日一早,便可光明正大進入皇宮,
    然後,也可以,
    再次見到他……
    宮沉璧,你且等等,梁國皇室已傾頹,
    阿析,
    還在皇宮等著你。
    沒有人,能再攔著你與他攜手同行。
    他沒注意到,月色下,兩盆幽蘭開得極為絢麗。
    盈盈暗香,溢上鼻尖。
    莫名的,宮沉璧有一瞬間的心慌,落空落空的。緩緩伸出修長五指,沁寒氣息劃過指尖,
    微冷。
    就那般端坐著,等歲華流逝,無聲啞然。
    樹影婆娑,風悄然顫抖,蒼茫光陰,凝結於此。任千般心潮,逐波湧動。
    他極力忍耐著,隻願時光走得再快一些,今日的夜晚,太過於漫長。而自己,不管輸贏與否,哪怕是一無所有,都不能讓心間的朱砂瞬間枯萎。
    腦袋有一瞬間昏沉,漸漸的,眩暈感越發強烈,思緒陣陣翻滾。
    幽蘭本空穀生長,獨自凋零孤芳而賞,而今夜,張揚怒放,盛極之勢,有如飛蛾撲火般炙烈。
    淒冷寂然之中,竟隱隱,傾頹敗落。周圍,幽香陣陣,馥鬱濃烈。
    月夜襲擾,幽瓣漸落,而冷香愈加豔烈。
    這個英挺尊貴的男子,終究還是枕著夜色,任倦怠深入骨髓,然後,在意識迷朦中,緩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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