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漸起，皎月高懸。
    一雙通紅的眼，映著漆黑的夜，照著蒼白的臉，凝成慘淡的波瀾。暫避開追殺的人影，越時兮長舒一口氣，忽聞遠處府邸傳來幽幽琴聲，如訴如歌。躊躇之間，他不禁向其走去。
    弦音婉轉，腳步趔趄。他吃力翻過庭院石牆，站在樹陰之下，但見不遠處的碧水亭中，坐著一個霜雪似的人。
    那人盤膝撫琴，牙色的長發垂地，荼白的衣袖綰著一雙瓷白的手，隨琴弦的撥弄上下起伏，竟晃得他眼花繚亂。“方才那些人，估計還未走遠，我且在此避一會兒。”他心下思量。
    倏然！琴弦斷，曲聲停，抬眼望去，竟對上那人驚恐目光！還未等人做出反應，越時兮迅影疾躍，電光火石間繞到他的身後，以手掌用力捂住他的嘴。“別叫，我不傷害你。”
    然而傷口再裂，劇痛糾纏，他臉上汗如雨下，意識逐漸模糊。身形下沉，而手上力道漸輕，那人得以掙脫禁錮。“別……叫。”
    越時兮倒下的最後一眼，目之所及，是白衣上的血。
    清晨。
    天氣正好，百鳥鳴啼。越時兮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這張床靠著窗戶，窗上的布簾被收起，有絲縷陽光透進來，灑在他的臉上。他轉頭張望，發現四周的環境比較昏暗，唯一的亮光，就來自窗邊。借著寸光，他看見有一個人坐在離床不遠的凳子上，手肘撐著桌子淺淺睡著，但容貌看不太清。他掙紮著從床上坐起，動作的聲響驚醒了淺眠的人，他朝他走了過來。“醒啦？”
    越時兮這才看清那人的麵容。荼白的長發下是一張瓷白的臉，雪色的眉睫甚是奇異，鳳目低垂，狹著一雙淺褐色瞳眸，鼻尖泛著淺粉，正與嘴唇的顏色相襯，薄唇微抿，輕輕挑起梨渦，泛出些許溫柔的笑意。他看得呆滯，半晌才回過神來，腦海中記憶翻滾，瞬間清醒了不少。原來此人便是昨夜在月下彈琴的人。思索間，又見那人回過身去，端了一個碗過來。
    “藥還是熱的，快快喝罷。”見那人攪著藥勺，作勢要喂，越時兮忽感羞赧，製止住他。“多謝，我自己來就好。”“你昨天是不是在逃命？”那人雙眉微蹙，指著自己的胸口道：“你這裏，流了很多血。”他聞言苦笑：“是啊，差點就沒命了。”“為什麼要殺你？”“抱歉，事出有因，無可奉告。”那人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繼而擺手道：“啊，見諒……你叫什麼名字？”坐在床上的人抱拳道：“在下越時兮。閣下此番相救，我定當銘記在心，冒昧請教閣下姓名。”那人笑道：“看來你不是這裏的人啊。”“不是。”“我姓夏，”那人說話的氣息好似不穩，輕咳兩聲，定住心氣後，繼而答道：“雙名沽憐。”
    後來越時兮才知道，夏沽憐是當朝大將軍夏殊名的長子，名副其實的高門望族。因為患有先天玉化症而畏光，不曾出過將軍府，也極少接觸過外人，坊間流傳是個貌醜的登徒子。夏家世代都是習武之人，偏偏夏沽憐根骨奇差，一點武功都不會，然琴棋書畫倒是無一不通。夏大將軍看著自己不禁風雨的兒子，本就不忍心逼他習武，再看他文竅如此通達，便索性由著他去了。於是心中暗想：我這膝下也算文武雙全了罷。夏夫人本就不忍自家孩子一出生便在老天爺那兒受了委屈，更是一直把他放在心尖兒上疼著。再何況這夏沽憐越長越好看，以至於將軍和夫人每次看到他就跟看到謫仙似的，真真喜歡得緊。
    “救你之舉，家中人並不知情，還請越公子莫要隨處走動。”越時兮點頭，因有要事在身，所以原本也未有久留之意。兩人沒再交流，氣氛突然有些凝固。
    “你的頭發……”越時兮先開了口，方意識到自己多少有些無禮的時候，好奇之語已然脫口而出。夏沽憐拂過自己的發絲，嘴邊泛起一絲苦笑：“生來就是這樣的。嚇到你了？”提問的人連忙搖頭，其實從看清楚夏沽憐的模樣開始，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臉。比起驚嚇，他更願意用驚豔來形容他。越時兮兒時曾在家鄉聽人講過神女的故事，故事裏的神女也是一頭素色的長發，宛若皎潔的月光，在眾神裏都是那麼特別的存在。夏沽憐帶給他的就是這樣一種美麗的錯覺。“很好看。”開口說出的是由衷的讚歎，他看到了夏沽憐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神色，旋即化成了一抹浮現於麵頰的緋紅煙霞。
    窗外，越來越多的陽光闖了進來，整個房間通透了許多，有一種很奇異的氛圍，隱約在房間裏浮動。倏地，夏沽憐眯起眼睛，以手擋住窗外的光線，慢慢退步至剛才的凳子上坐下。“你怕光？”“有點兒。”夏沽憐的語氣有些無奈，“陽光太燙了。”越時兮轉身想把布簾放下來，卻被他阻止。“別放下來，太暗你看不見。”越時兮聞言沒有作聲，似乎在思量著什麼。過了一會後，他默默地歎了口氣，下床走向夏沽憐。他在他的麵前停了下來，曲臂將他圈住，儼然形成了一堵僵硬的“牆壁”，盡力隔絕著接觸到他的光線。“我幫你擋著。”
    房內無聲。沉默無言，是因為誰也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奇異的靜謐。
    就在此時，房門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夏沽憐，你在不在這裏？！”夏沽憐聞言大驚，頓時手足無措。越時兮一邊指床，一邊指門，夏沽憐會意去開門，他就俯身鑽進床底，待手腳既定，門也開了。一個人急急踏進門檻，走到夏沽憐麵前。是他的胞弟，夏沽城。
    “你怎麼會在客房？真叫我好找。”夏沽城徑直走到窗前，放下一麵布簾，坐到了床上。越時兮心下一驚，屏住呼吸，好在夏沽城並未察覺出什麼異樣。
    “何事讓你這麼急著找我？”
    “幫我對個對聯。”
    

    作者閑話：

    本章總結：風冷月正寒，因緣不問禪。
    PS：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