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二)我又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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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格摘下手套。
理了理頭發,看向旁邊一身狼藉,卻眉頭微皺,好似惡神的宋慕揚,“洗個胃就沒事了。再掛個水”。
宋慕揚長舒一口氣。
“倒是你,”雷格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宋慕揚,一臉戲謔,“辦公室有備用的衣服,我看你需要洗個澡“。
“衣服就不用了,我車裏有一套”,宋慕揚把車鑰匙扔給雷格,向診所的浴室走去。
雷格知道他這種骨灰級潔癖怕是一秒鍾也忍受不了身上的汙穢,隻是剛才擔心這孩子的安危,才忍著不去清理。這人總是表麵上冷漠的要命,心裏軟弱的像個女人。
一番揶揄後,雷格心裏平衡的很。他不甚在意的脫掉白大褂,到車裏給他拿衣服。
幾個護士過來把少年推到別的治療室洗胃。雷格好奇的看了看那孩子,年齡很小,大概還沒發育。眼睛緊閉,連帶著濃密的睫毛緊緊的貼在小臉上,雙頰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遇上碰瓷兒的了?玩兒脫了?此時從韓睿那裏繼承的八卦之火在雷格心裏熊熊燃燒著,越來越旺。
這大半夜的,微冷的水流從宋慕揚頭頂劃過,終於讓他頭腦清醒了一些。
今晚發生的一切簡直莫名其妙。於明暉那小子估計非但不會感激他,還會怪他多管閑事,自找倒黴。那少年看著瘦瘦小小,背起來卻並不輕鬆。
初時他以為把這少年丟給雷格,自己就可以撤了。沒想到這少年剛剛挨著他的背,宋慕揚的脖子裏就傳來一陣溫熱。
他吐了。
他吐了?
他吐了!!!!!!!!!!!
宋慕揚的大腦當機了3秒鍾。等反應過來,少年已經哇的一口,又吐在了他的大衣上。
宋慕揚看見了青菜。
宋慕揚看見了玉米。
宋慕揚這一秒鍾想把少年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踹上兩腳。
他憤憤地撥通了電話,電話裏傳來雷格懶懶的聲音“慕揚?”
“是我。你來診所一趟,越快越好”。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秒,“韓睿出事了?”
宋慕揚心想你丫滿腦子隻有韓睿,“我,是我你來不來?”
雷格聽他語氣不善,但著實中氣十足,不像身體有問題的樣子,“去是沒問題,不過我跟幾個哥們在弄地圖,我叫人過去,你等我會兒”。
宋慕揚知道雷格的意思是在做路線,看樣子這家夥過幾天又不知浪去哪裏了。不過雷格這人在時間上向來靠譜,說等會兒就不會讓人等太久。
果不其然,他前腳剛到,就聽見院子裏雷格車子的聲音。
宋慕揚把昏睡在後座的小子縐起來。得,又吐車上了。簡直不知道該罵於胖子還是自己。
事主兒反而不重要了。
待他一身神清氣爽從浴室出來,少年已經洗完胃,正躺在病房裏打點滴。
宋慕揚將他前前後後看了一圈,越看心裏越氣。這小子吐了他一身一車,自己卻能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也真是神人一枚。
雷格把賬單扔給他,打著哈欠。
“這誰啊?”
“不認識。”
“嗯?”
“嗯,另外這份賬單不是我的,直接給於胖子”。宋慕揚把賬單扔給雷格。
雷格聽完似乎懂了什麼,又似乎完全沒聽懂,下一秒鍾突然換了一副嬌嗔表情,“你這人真薄情,人家大半夜被你叫過來救命,一個笑臉也沒有,也不跟人家好好說話”。
宋慕揚一身雞皮疙瘩,努力控製著自己的麵部表情,“正常點!”心道神經病也能傳染。
雷格正色,“忘了這套對你不管用了”。
“費博南要結婚了。“宋慕揚點起一支煙。
“這麼突然”。他表情看起來倒是毫不吃驚,“韓睿也去了?”
宋慕揚沉默,不知道這話怎麼答他。
“哦,那就是去了,還帶了男人。這次是幹嘛的?攝影師?還是十八線小明星?”
“你倆能正常點麼?”宋慕揚瞪了雷格一眼。這倆人平時都挺正常,牽扯到彼此卻一個比一個擰巴。那廝是陰陽怪氣行為脫節,這廂是聽之任之滿不在乎,倒難為他夾在中間。
“我能怎麼辦。丫不跟我出去,我也懶得帶他。那圈兒亂,丫又是一四二,整天沒人陪,指不定在外頭怎麼作。這幾年我給擦的屁股還少麼。前幾年我還尋思著給找一監護人。丫這點還不錯,自己就辦了,還不用我操心。省事兒“。
雷格擺弄著桌子上蕩秋千的小紅豬。
那木製的小豬傻透了,坐在秋千上歪著腦袋,露出一個花癡般的微笑,和這人氣場格格不入。
宋慕揚認得這東西是韓睿送給這家夥的。雷格是典型的冒險家,戶外運動和極限生存的忠實愛好者,天天不是上山打鳥就是叢林探險。各種活動林林總總加起來,每年都總有小半年不著家。但人家這是正常愛好,他不嫖不賭,也就這麼一個樂子,確實沒什麼好挑骨頭的。
剛開始那幾年,韓睿總鬧著要跟去,說不放心雷格勾搭小姑娘。這理由雖說混蛋,戀愛中的雷格也總是高興的,誰讓人都犯賤呢。好麼,這貨去是去了,沒幾天就開始嫌累嫌髒,嫌一群大老爺們臭的要死。
去年有次在滇南車隊被圍困,補給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雷格給韓睿打了條蛇。
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韓睿看著那鮮淋淋還滴滴答答流血的蛇肉,胃都要吐出來了,怎麼哄都不行。據說哭的十分淒慘。回了B市之後,還被拿著指控了雷格小半年。
“我們就差吃樹皮了,就弄了這麼點東西還給了他。結果他丫。“宋慕揚現在還記得雷格無奈的表情。所以韓睿現在就算哭著嚎著要去,雷格也不伺候了。
不過宋慕揚越聽越不對勁,這倆人腦回路當真清奇,愛情觀也驚世駭俗。明明很在乎還要裝著不在乎。
“白癡”,宋慕揚把自己的椅子搬得遠些。心想今後必須離這倆貨遠些,據說腦殘可以傳染。
雷格還在擺弄他那隻小豬,敢情嘴上奇葩,心理還沒太扭曲,“這次去多久?跟他說了沒?”
“一個月左右。不說了,回來再說吧,麻煩。”
兩人一時無話。
宋慕揚轉過頭去看依然在昏睡的少年。那孩子此刻臉色蒼白地躺著,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已經褪去,取而代之是讓人憐惜的青白。眉頭依然沒有伸展,薄薄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偶爾張張合合似乎在念叨什麼。
剛才洗胃的時候,少年的外套已經被脫掉了,被子底下露出黑色的毛衣,襯得他臉色更加病態蒼白。領子處露出修長的脖子,曲線纖弱美好。
宋慕揚的目光不自覺的移向他的手。那小小的手白的接近透明,手指均勻修長,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卻同樣纖細,仿佛比手背上的針頭還要細些。
宋慕揚向來覺得,了解一個人,看手比看臉更準。這孩子一定從小受到極好的保護,卻不知為何在這樣的地方打工。
他想的入神,雷格道,“這孩子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那藥的劑量太大,還有點酒精中毒的跡象。你把他身份證找給我”。
宋慕揚隻得去翻他的包。小小的黑色運動包裏,先掏出一張學生證。上麵赫然寫著,B大生命科學院生物技術係,林息。
宋慕揚一怔。再掏出錢包。裏麵別著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懷裏抱著一個可愛的小姑娘,笑的一臉燦爛。女孩很美,甚至出塵。紮著一頭小辮子的小姑娘卻噘著嘴瞪著女孩,氣鼓鼓的樣子讓人想忍俊不禁。
錢包裏掏出一張身份證,上麵的孩子露著兩顆小虎牙,笑的有點傻氣,那眼睛卻亮的讓人過目難忘。身份證上清清楚楚寫著,林息。1998年12月24日。
“他還不到16歲?現在孩子15就上大學了?我這麼大的時候還忙著升高中勾搭小姑娘呢”,雷格伸長了脖子過來看,嘴裏嘖嘖稱奇。他和韓睿兩個人真是越來越像,連說話方式都愈發相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他就要變成他?
宋慕揚掩飾住內心的波瀾。初見他還以為是早早輟學出來打工的小混子。這少年以後會成為頂尖的人才吧。
不過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想著把身份證丟給雷格。
雷格轉身出了病房。
宋慕揚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多了。
“水。。”床上的少年口中夢囈般呢喃。
宋慕揚一時沒反應過來。
“水。。媽媽。。水。。”少年的聲音奶裏奶氣,像是在撒嬌。
宋慕揚覺得有點麻煩,他本可以不去管他。但少年語氣裏毫無戒備的撒嬌還是讓他心裏柔軟了一下。
他還是個孩子,就算昏睡著,覺得難過,也還是會叫最在乎的人。他想起留學的那幾年,沈柏筠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有次他高燒40度,夜裏燒的糊裏糊塗,嘴裏一直叫媽媽。宋慕揚守著他,換冰塊,量體溫,擦酒精,愣是一夜沒敢睡。
後來沈柏筠生病的時候,嘴裏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想到這他起身用紙杯倒了溫水,心裏無處安放的柔情,全都轉換成撫慰少年的耐心。宋慕揚將少年扶起靠在懷裏,把杯子裏的水喂給他喝。那水卻沿著少年的嘴角流下,一滴都沒有喝進去。
宋慕揚愣了愣,瞥見床頭的棉棒,便用棉棒沾著水滋潤著少年皸裂的嘴唇。
雷格一回到病房,看到的就是這麼個和樂融融的畫麵。
他不自覺的咳了兩聲,宋慕揚皺起眉頭看他。
雷格有些尷尬,忍不住又咳了兩聲,來證明自己隻是嗓子不適。心道還說不認識,這些年除了沈柏筠還沒見過宋慕揚這麼對誰,能信他簡直是出鬼了,嘴裏卻沒敢說。
“他沒事了,我就先走了”。
“嗯。麻煩你的人照顧他,今晚讓他睡這吧。對了,不用告訴他誰送他來的,我不想找麻煩。”
“你今晚不在這照顧他?”
“??我又不認識他。”
“。。。。。。。。。。。。。。。”
他站起身,披上外套和雷格一起離開。兩人卻都沒看到,黑色的皮夾自宋慕揚的大衣口袋滾落,掉在少年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