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幾年，每到下雪的時候，宋慕揚總會想起初遇林息的那個夜晚。那年的冬天仿佛來得特別早。每一縷冰冷的空氣裏都透著絕望。
    冷，從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一片片衣角散發出來，蔓延到行人的眼角眉梢，又鑽進袖子浸透人心。
    真冷啊。
    那人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脖子疾步走進自己的故事裏。
    11月3日，一個稀鬆平常的日子。B市迎來了本年度第一場大雪。
    是夜。
    嘈雜的包廂內。宋慕揚百無聊賴的翻著手機。
    旁邊於明暉叫來給他解悶兒的小模特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他也不甚在意。
    一旁的韓睿正和新勾搭上的健身教練互相喂食。
    昏暗的燈光下，他那頭粉色的雞窩簡直突兀到乍眼。
    宋慕揚想起雷格第一次把這貨提溜到他跟前的時候，這小子一頭綠毛，一副老子就是殺馬特你能奈我何的架勢，活像隻炸了毛的孔雀，隨時隨地就能開屏。
    幾年過去了，這小子氣質似乎變了很多。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那花裏胡哨，喜歡聊騷的毛病依然如舊。
    看來他和雷格又吵架了。不知他倆哪來的閑情逸致，可以整天鬧個沒完。
    不經意想起這家夥白天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那傻缺兒非讓我看他那張大臉，就跟我待見丫似的。你都沒瞅見孫子那德行，這麼點小事樂的，我還以為他爹老年得子了呢。嘖嘖。。。”
    隔著屏幕，宋慕揚都能想象出韓睿嘴角下垂，一臉鄙視的樣子。
    也是奇了，這幾個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都是一身反骨，更沒幾個願繼承自己老爹衣缽的。於明暉那貨這些年一直明裏暗裏的想往娛樂圈插一腳，丫前幾天不知祖上哪支高香發揮了作用，讓他成功收購了一間s市鼎鼎大名的工作室。
    喜大普普啊，慶功局必然約起來。
    看來他今兒心情是好，竟敢給韓睿打電話。平素韓睿最愛損他，兩人一直不對付，互相聽對方說句話都要折壽。
    “我說您老最近春風得意，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他說哥幾個好久沒聚了，其他人都得靠邊站。你聽聽，都找不到把柄編排他。我說行吧，揚子這點兒在做節目，不讓他煩你。怎麼，去不去？”
    他本是不想來的。但想起tommy的歇斯底裏，此刻的他更情願呆在這裏。
    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十二個未接來電，都來自同一個號碼。那人此時應該坐在他家的沙發上，周圍地板上則是泄憤後的狼藉。他煩躁地把電話直接掛掉倒扣在茶幾上。
    “韓睿，你丫頭發是怎麼回事兒？頂個雞毛撣子就出門兒了？”
    隔著說話嬌裏嬌氣的小男模，於少爺嘴裏叼了支煙，摟著個m。b，一副不羈派頭。
    宋慕揚覺得雖然他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但不得不說這貨今天真是得意忘形，三番兩頭招韓睿。
    果不其然，韓睿慢悠悠的回過頭來看著於明暉，一雙狐狸眼睛含的都是和平的笑意，“我頂個雞毛撣子也比你好看，暴發戶——”。
    他把暴發戶幾個字拖得特別長，“不過估計你也得瑟不了幾天了，這公司看起來是和你一點關係沒有，拿的時候是該用的關係一條也沒放過吧？等你家神通廣大的老爺子聽到風聲，你這兩條腿怕是保不住嘍~記得買把好輪椅。嘖嘖。“韓睿嘴裏發出他那特有的誇張的感歎聲。
    宋慕揚看他那乖張的樣子，忍不住笑笑。旁邊正襟危坐一身正氣的費博南也抿著嘴輕笑。這家夥在的時候不多，這次正趕上部隊休假，實在難得。宋慕揚忖著聚會內容估計也和他有點關係。
    於大少知道韓睿向來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會兒再想把那兩條小腿兒擰斷，卻也不好發作。不過嘴上便宜可不能不占，“看雷子把你慣的，你們SH小男人真是。。哎，雷子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呢？“一副揶揄嘴臉。
    韓睿果然僵住了。
    韓睿最介意別人說他是SH小男人。
    韓睿最介意別人當著他新男友的麵提某人。
    健身教練搓著手，有點手足無措。
    這倆人果然不能湊一塊，宋慕揚頭有些大。這廂韓睿立時就要發作。“你丫閉嘴，少說幾句。博南好容易回來一趟，“宋慕揚看著於明暉，故意岔開話題，“最近有活動？”
    費博南的國字臉上寫滿了儀式感，“我要結婚了”。
    眾人忙著恭喜。費博南是這群人裏年齡最大的，十幾年的軍隊生涯，把這個小時候一起玩泥巴的同伴磨礪成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威嚴軍官。
    宋慕揚記得費博南那時候是他們中間的孩子王，帶著他們幾個傻兮兮冒著鼻涕泡兒的小布丁去部隊倉庫裏放鞭炮，去他爸警衛員的宿舍裏往棉被上撒尿，總之缺德的事兒沒少幹。
    這會兒他竟然要結婚了。真是韶光易逝，讓人感歎。
    待這波鬧騰過去，眾人又開始各自聊自己的。韓睿繼續跟腱子肉教練聊的眉飛色舞。於大少那手都快摩挲擦出火星子來了，濺到褲子上怕就是個大窟窿。一群m。b喝醉了嬉鬧著搶麥，鬼哭神嚎的音浪侵略著耳朵。
    費博南有點欲言又止，“你跟柏筠最近還聯係嗎？“
    宋慕揚跟沈柏筠的事，他們都是知道的。想當年那點事兒鬧得怕是盡人皆知了。
    “他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沒接。“宋慕揚神色黯然。
    費博南歎了口氣。“我在夏氏那邊有認識的朋友。聽說下個月他們就訂婚了。慕揚，這群弟弟裏，你是我最親近的。你和柏筠都是好孩子。人就這一輩子，開不開心的，日子都得一天天的過。”
    費博南點燃了一支煙。
    “我這婚事也是家裏安排的，沒見過幾次，卻也得出來，你未來嫂子是個善良的人。我覺得很滿足。這就夠了不是嗎。世上很多事不歸我們左右，你們倆的事也過去這麼久了。你是個通透人，做哥哥的希望你能過的開心點。相信柏筠也是這麼想的。“
    宋慕揚目光飄向了遠方。
    沈柏筠在做什麼呢。他有時候會不經意的想想。遠在異國的他，周末這個時間應該剛剛醒來，睜開那雙好看的貓一樣的黑色眸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下樓準備吃早餐。他的未婚妻應該已經坐在樓下的客廳裏，帶著疏離不失禮貌的微笑和未來家人客套家常。
    多麼美好又諷刺。想到這他的頭似乎更疼了。曾經約好了一輩子的人，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後麵的內容他似乎一點也沒聽進去。心卻一點點鈍痛起來。
    “給你們看個有意思的，”於明暉招了招手，臉上帶著在韓睿看來就是yin笑的邪惡表情。韓睿和健身教練依依不舍的把手從對方身體上移開，也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於明暉從口袋裏掏出幾粒透明的藥丸兒，放入麵前的酒杯。他抄起手邊的一瓶酒，像倒自來水一樣，倒了滿滿一大杯進去。
    韓睿的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於明暉得意的笑笑。包廂的門被推開，一個服務生打扮的男孩端著一托盤的酒走進來。那男孩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看樣子大概是附近學校的大學生，臉上是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也能一眼看出的小麥色皮膚，眉眼裏一股子的倔強青澀，身材勻稱修長，估計在學校裏是不少女生談論的對象。
    於明暉招呼男孩過來侍應。宋慕揚清楚的看到於大少身邊的m。b用手肘碰了那男孩一下。男孩手中的瓶子一歪，瓶中的液體瞬間灑了於少爺一身。
    男孩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待反應過來，便開始慌不迭一邊道歉一邊反複擦拭。擦拭的手漸漸移向那關鍵部位。於大少勾著嘴角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那他。
    “我也不難為你，衣服幫我送洗，你隻要把這支酒賠給我就行”。
    男孩看了看酒單上的價格，臉色更加蒼白。
    這是他無力承受的。那一串數字，是他父母幾年的血汗錢。不經意間，宋慕揚發現男孩的手不易察覺的伸進自己口袋，口袋裏鼓鼓囊囊，似乎是個手機的形狀。
    “對不起先生，很抱歉由於我的工作疏忽給您造成了困擾，但是剛才——”，男孩咬了咬下唇，聲音裏有一絲猶疑，“是這位先生好像碰了我一下，我。。。”
    “怎麼？還是我們的錯了？”於明暉佯怒，“那好，你不想賠，那也無所謂，把這喝了”，於明暉抬了抬下巴，指向麵前那杯加了料的路易十三。
    男孩明顯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會有這麼痛快的轉折，眼睛裏寫滿掙紮。他低下頭盯著那杯酒，什麼也沒說，也沒伸手去拿酒。有一瞬間，那男孩拳頭越捏越緊，似乎是要發作。片刻後卻卸了力，眼底滿是決絕的神色。
    男孩向那酒伸出手。
    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
    一個小孩子有些跌撞的跑進來。說是小孩子也不盡然，因為他也穿著侍者的製服，隻是身形年齡看起來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包廂很大，他走的腳下生風。宋慕揚隻看到他微長的、柔嫩的、有些像胎毛的頭發隨著腳步張牙舞爪的飛起。
    他走到這一行人麵前，二話不說，端起那杯酒就咕咚咕咚的灌下了肚。末了還打了個嗝兒。
    “好辣！”他用手揪了揪脖子。
    這變故發生的太快。幾乎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幹坐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開始進來的那男孩也是，甚至手還保持著伸向酒杯的動作。本來除了包廂沙發上的這幾位，完全沒人注意這邊發生的事，卻也自這少年進來就停了動作，呆呆的隻是看。
    偌大的包廂裏隻有點唱機傳來費玉清悠揚的歌聲飄過來，“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
    好冷。
    英雄救美？宋慕揚嗤笑。
    少年尷尬的笑了笑，一張嘴卻有兩顆不安分的小虎牙露了出來，“那個，咳咳。。”，少年拉住了大男孩的手，“我哥剛打完疫苗，不能喝酒，正好我有點渴，那啥，這位客人，謝謝您的酒。酒也喝了，那啥，我們可以走了嗎？”。說罷撓了撓頭。
    宋慕揚看於大少呆呆地坐著，像被悶頭打了一棍，已經失去了言語能力。他感覺這孩子編故事的本事實在一般，卻又讓人無法反駁，便不耐煩地向少年擺了擺手，示意他倆出去。
    少年並未看清宋慕揚的臉，卻get到他的信號，衝宋慕揚發射了一個感激的大大的笑容，鞠了個躬拉著那男孩跑了。
    “靠！”於大少的聲帶終於恢複了正常。
    包廂裏傳出韓睿衝破耳膜的大笑聲。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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