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楓行走在夜色裏，腳底的道路不斷往前延伸，看不到盡頭，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虛無而縹緲，和他本人一樣，感受不到任何真實。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潛意識裏卻朝著一個地方匆匆行去，像是要尋著某個人去。
    他死了。
    時間是昨天晚上，就在他學校的西門口，被他的媽媽親手捅死了。
    但是他不怪她，因為他媽媽患有精神病。從小到大，他都是在媽媽時而正常時而發瘋的精神狀態下長大的，即使患有如此可怕的疾病，他依舊在她笨拙又小心的照顧下長大了，並且得償所願地考進了理想的大學。
    要問他爸爸呢？
    當然是被嚇跑了，有這樣一個時不時會發瘋的妻子，誰不會跑呢。
    天空飄下了毛毛細雨，他抬頭望去，眯縫著眼睛看灰蒙蒙的蒼穹，思緒隨漂浮的烏雲飄到了記憶的盡頭。
    “同學！同學！你沒事吧？！”葉程抱著渾身是血的齊楓，慌張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不停抖動的手按了好幾遍都沒有把手機解鎖，他用力地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鎮定下來後睜開眼，終於成功輸對了手機密碼、撥通了120。
    他跪在齊楓身邊，脫下衣服緊緊地捂住他不斷流血的傷口，神色慌張地四處張望，可是此時已經接近深夜，周圍沒有任何可以幫忙的行人，本就渺茫的希望像這汩汩的血水一樣，不斷流失。
    五分鍾前，他剛擺攤結束，騎著維持他生計的愛車，經過他曾走過無數次的T大西門口，卻遠遠地瞅見了一抹嫣紅，等看清倒在地上的熟悉身影，他跳下車，顧不上被丟在大馬路上的愛車，奔了過去。他跑近才確定，眼前這個胸口不斷冒血的人真的是他幾乎夜夜都能看到的那個學生。
    葉程絕望地蹲在齊楓旁邊，猩紅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白色的外套，染紅了他指骨發白的雙手。他的腦袋是空的，身體也是空的。
    遠處終於傳來了救護車的警笛聲。
    可惜最後，齊楓還是死了。
    毛毛細雨變大了，滴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的思緒被打斷了。其實，也不用打斷。他死之前見到的，那張神色慌張的美好麵孔就是他活著時的記憶盡頭。
    雨很大了，路邊香樟樹的樹枝被雨水打彎了腰。
    很奇怪，他感受不到雨水，明明是垂直而下的豆大雨滴，等接近到他身體的時候卻仿佛消失了一般。
    連雨水都在告訴他他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實。
    他果然是死了。
    齊楓是跟著自己的雙腿在不停前進著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裏，但是他的身體知道。他走了很久很久，經過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街道，終於來到一個陌生的巷子裏。這是個破敗的巷子，陰暗、狹窄，沒有任何活著的痕跡。他踩著泥濘的小路，腳步雖然沒有重量，卻濺起了不少的泥水，弄髒了他的鞋子。
    在一扇朱紅色的木門前，他停住了，不由自主的。門上新紅的春聯和褪色的紅漆格格不入，卻預示著這間屋子還有人住。他輕輕叩響了木門，沒有人回應。理智告訴他應該離開了，本能卻促使他繼續敲著門，他不停地敲門，不管裏麵有沒有人，像是要敲到天荒地老。
    “哢嗒。”
    門開了，齊楓看到了那個美好的麵孔。
    他笑了，笑得一臉燦爛。
    眼前這個美好的麵孔有點憔悴，不似齊楓平常所見的那般，透著太陽一樣的氣息，他頭發雜亂，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看到眼前的人，葉程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閉上眼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人還在。他愣了一會，隨即麵露驚色。
    齊楓輕輕地開口：“你好，我叫齊楓。”
    葉程呆住了，說話結結巴巴，“你你……你不是……”這個人不是他昨晚竭力送去醫院卻無力回天的那個大學生嗎，為什麼現在好好地站在自己麵前，他真的不是還在夢中嗎？
    齊楓知道眼前的人受到了驚嚇，可是他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從他開始有意識到此刻來到這個陌生的門前，他是跟著他的身體行事的，他唯一能確認的就是自己已經死了。按理說他現在應該算是個靈魂，可是這個人居然看得見自己，他覺得很奇怪，也很開心。
    “你……我……不是……”葉程依舊吃驚地說不出話，這個人是死了的，昨晚他就知道了，還沒送到醫院他的呼吸就已經停止了，就在他旁邊。
    齊楓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說出來可能太奇怪了，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我應該大概可能是個鬼。”
    “什麼玩意兒！！！？”葉程瞪大眼睛看著齊楓，悲傷已經被震驚趕走了。開什麼玩笑！自己一定還在做夢，他低著頭想。
    “能讓我進去坐一會嗎？外麵有點冷。”
    葉程抬起頭來看他。
    既然是夢，那遲早會醒，現在就繼續做著吧，畢竟等他醒了就真的永遠也看不到這個人了。
    “請進。”
    “謝謝。”
    齊楓走了進去，步履依舊沒有重量。這是一間三十見方的小房子，小的可憐，卻很幹淨。他局促地站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屋子裏該有的都有的，好在還有落腳的地方，可以容納他這個大高個。
    “坐吧。”葉程說，他依舊認為自己在做夢，他也不想醒。
    齊楓愣愣地沒動，因為除了這張小床他不知道還能坐哪。
    葉程見他沒動，又說道：“坐床上吧，我這除了這床你也沒地兒坐了。”他把堆起來的被子推到了牆邊，齊楓坐了下來，低頭輕輕地搓著手。
    “那什麼……”葉程也坐了下來，即使是在夢裏相見，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前這個男生來自己攤位買烤串的時候他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每次都飛快地烤完快飛地包好遞到他手裏，連正眼也不敢看一下。就算是在夢裏，他還是那麼慫。
    靠，真沒用。
    他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聲，一言不發地坐在齊楓旁邊。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已經很滿足了。
    昨天，他親眼看著這個年輕人在他眼前停止呼吸，就在一瞬間，他隻覺得眼前一片看不清晰的紅，眼眶流出的酸澀液體混著眼前的猩紅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想著今後的每個夜晚，出門賣烤串的時候，他都再也見不到那個陽光帥氣的大學生了，他倒進了床裏，睜著雙眼看水跡斑斑的灰色天花板，失去了思想。
    他睡著了，睡夢裏聽到了一陣持續不斷的敲門聲，久得他隻能拖著沒有思想的身體前去開門。
    他以為自己醒了，但是他還在夢裏。
    其實他已經醒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
    沒事，遲早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