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躺了多久，時間的概念已然消失，側目看向窗外，千篇一律的灰夾雜著少許純白，不記得自己如何在葬禮上支撐，不記得來了多少人，不記得流程，更不記得那是怎樣的一天，父親安穩地躺在大廳中央，正如他躺在病床上那樣，平靜地如同睡著一般，不同的是胸口沒有起伏，連一點變化都沒有，現實總是那麼殘酷，父親，已經離開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這一個月來像是被吸入曲折離奇的電視劇，劇情總是那麼俗套，但這些高密度的壓迫讓他喘不過氣，他想盡快醒來，擺脫噩夢的侵擾。
    已經習慣了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的針眼漸漸愈合，流經身體的藥液並不能讓都顏的狀況有所好轉，沒有食欲，每頓飯顧蘇都喂他一些流食，失去味覺，機械式地吞咽，幾次提出離開醫院，都沒有得到顧蘇的同意，都顏像是一灘爛泥，終日無所事事，白天黑夜沒有界限，他已經好久沒有閉眼了，不同於在教室那般難熬，他恨不得時光能夠倒退，每一秒都該彌補現在的過錯。
    顧蘇和王子瓶請了假，晝夜輪流照看都顏，生怕他做出什麼傻事，晚上也不敢合眼，陪著都顏一起熬夜，有時不小心睡著了，腦袋猛地垂下，驚醒之餘責怪自己，急忙查看床上的人，一切安好，心中的石頭這才放下，或搖腦袋或揉眼睛，隻為保持清醒。
    這一切都顏都看在眼裏，沒有準許，更沒有拒絕，獨來獨往習慣了，像是林地間的一顆雜草，沒有人在意他，直到遇見了顧蘇，第一次承擔男人的職責，卻坎坷到如今。
    “我不孝順。”
    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顧蘇欣喜不已，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刀，意識到臉上的笑容不合時宜，他趕忙收起，“誰說的，你別亂想。”
    “那天晚上。。。他送你。。。很久才回來。。。”
    “他想讓我。。。”
    “他對我失望嗎？”打斷了他的回答。
    未曾想到是這樣的問題，顧蘇有些意外，“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三年。。。我。。。”
    放下手中的蘋果，顧蘇坐在都顏身邊，枕頭已經濕了一片，他沒有抽泣，病房裏的溫度不低，但仍舊能看到那升騰的氣，鼻間的呼吸微弱且緩慢。
    “別亂想了，你隻要成長為他希望見到的樣子，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可我並沒有。。。”都顏將臉蒙進枕頭裏，“多久了。。。我沒有叫過一聲爸。。。”
    俯身察看，手搭在都顏的肩膀上，不知如何安慰，這樣沉重的話題，不同於往日玩笑般地調侃，顧蘇也跟著歎氣，“未來的路還很長。。。”想來想去，隻想到這樣沒有說服力的話語，蒼白無力的回應，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學著都顏曾經地樣子，將手指探進都顏的頭發。
    “別碰我。。。”
    像是觸電一般，顧蘇悻悻地收回胳膊，“吃點東西吧。。。”
    “紅豆粥。。。”一樣的要求，都顏心中的防線終於崩塌，他哽咽道，“後巷有家早餐店。。。離得很近。。。不難找。。。路很平坦。。。排隊的人也不多。。。隻需要幾分鍾。。。就隻需要幾分鍾。。。”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我的口袋裏裝了太多東西。。。付錢時失衡。。。粥灑了一些。。。”
    “別說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都顏轉過身來，他仰看天花板，紅透了眼眶，“小時候。。。我打碎一個碗。。。粥灑了一地。。。他趕忙把我從殘渣中拉起。。。一邊查看我的身體。。。一邊將碗中的剩餘喝盡。。。他教導我要珍惜糧食。。。但。。。卻不給我品嚐的機會。。。”
    “他是愛你的。。。”顧蘇咬著嘴唇，自從那晚的談話，他便已經知道這個道理，也許應該和都顏說明，至少再堅持一點，讓都顏盡早聯係他的父親，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我現在。。。還在浪費糧食。。。”
    “那隻是你不小心，你的本意是想快點回到他的身邊。”
    “幫我買一碗。。。好嗎？”
    答應了都顏，顧蘇動身離開，詢問相鄰病床的大叔是否需要幫忙，卻收到一同前往的好意，沒有人告訴他都顏為何住院，為何其身著病號服，卻從不會有醫生焦急地詢問病情，為何他終日鬱鬱寡歡卻隻是打些營養針，太多的疑問想從探訪的兩位親友口中得到答案，可從來沒有獲取任何信息。
    行至大門，顧蘇這才發現沒有穿外套，身上的錢都放在其中，說明一番他想返回。
    “這樣吧，我給你付錢，不過。。。我想知道他怎麼了，我也好安慰安慰。。。”
    “不了，謝謝您。”
    “他爸出什麼事了嗎？”
    厭煩油然而生，顧蘇甚是討厭這樣的八卦，正如他在校園一般，那些打聽他消息的人如同腐肉旁的蒼蠅，嗡嗡地轉個不停，看起來好像自己滿不在乎，內心卻隻感到惡心。
    突然，有那麼一個聲音，不知道為何，竟覺得那樣悅耳，特別。
    “拜拜！”顧蘇惡狠狠地告別大叔，臨走前甚至白了他一眼，快步上樓，心中惶恐不安，腳步一刻也不停歇，他急忙趕回病房。
    隻見都顏站在窗外，冷風放肆地灌了進來，他們掠過都顏糟亂的頭發，衣角也順風而起，擺動出刺耳的啪嗒聲。
    “你幹什麼？”顧蘇大聲質問，不敢輕易上前。
    都顏聞聲回過頭，他垂下腦袋，“得有多麼絕望。。。才會跳下去。。。”
    “你別做傻事！”
    “我沒有這個勇氣。。。連坐上去都不敢。。。”說罷，他側身亮出水果刀，右手握住刀柄，鋒刃直逼脈搏，苦笑著，聲音顫抖，“他。。。走的時候。。。痛苦嗎？”
    “陪我活下去，求求你。”重重地跪下，膝蓋撞擊在地板的聲音短促即逝，卻在這嘈雜的房間裏那樣引人注意。
    “對不起。”

    作者閑話：

    新番外預計下星期開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