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丘走回閣內交代了一聲公主要回去了，讓大家不必起身相送，又告訴李龜年兄弟，想玩兒就繼續留下，趕回去也快該宵禁了。
    丹丘陪著玉真下去，山風浩蕩，香山寺一聲聲暮鼓傳來，令人俗念漸消。
    玉真借著酒意一吐心中塊壘，此刻非但沒有愧悔難堪，反而是丹丘無言的陪伴讓她漸漸散去心結，本就是開朗明淨的一個人，當下解開愁眉，坐上馬車，微笑與丹丘作別。
    丹丘又緩步上山，走到石閣前，深吸一口氣，調整了情緒，走了進去。頓時被眼前情景嚇了一跳，不過才片刻功夫，屋裏已經七歪八倒的，公主剛一走，這群人便坐也沒個坐相了。
    李光弼和顏真卿竟然拇戰起來，兩個人正喊得臉紅脖子粗。
    李幼成在旁看的直搖頭，對丹丘說，“聽說李光弼從小薊國公夫婦便對他管教極嚴，，六歲的時候光弼在玩兒沙子，國公爺經過，就勸慰他要奮發讀書，這孩子拍掉泥沙便去看書了，小小孩童從此再不曾遊戲過，經曆了多少年磨煉才這麼嚴肅端方，文武雙全。顏真卿比他小兩三歲，也是個小老頭兒，從小被嚴母敦促苦讀，恨不得懸梁刺股，也是從來都不遊戲浪蕩。你看看這倆人，今天可不是瘋了。”
    丹丘哈哈大笑，“今天這酒勁兒太大了，大家哪裏喝過這麼濃醇的酒，這下子可不是喝的原形畢露了嘛，一會兒該難受了，煮點解酒湯吧。”
    李幼成便叫小廝傳話，讓廚娘在後麵煮個酸酸的魚羹拿上來，再把那香葛花泡些水給大家喝。
    小美喝的雖然是低度的，可也痛飲了不少，已經徹底放飛自我，把這裏當成了卡拉ok了。李龜年跟他稱兄道弟親熱非常，纏著他再唱一首。
    小美痛快道，“唱就唱！我再唱首古董歌啊，龜年兄，你來記譜！”
    柳青黛也說，“勞煩給我抄一份，我回去也練練。”
    須臾，樂團就位，小美瘋瘋癲癲站在席間自己報幕道，“下麵請聽一首更加更加哀怨感傷的情歌——何日君再來！請大家鮮花與掌聲歡迎張子美……！”
    然後自己又人格分裂，醉的搖搖晃晃扭扭捏捏走上前來，用唱搖滾的調兒吼道：“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
    幾步晃到了李光弼麵前，端起酒壺潑潑灑灑的給滿上玉壺冰，土匪似的把酒杯往人家手裏一塞，粗魯的勸道，“來！來！來！喝完了這杯再說吧！”
    李光弼已經喝的兩眼迷瞪，呆呆的看著邊粗聲大氣勸酒，邊精神分裂一般用哀怨纏綿眼神瞅著自己的小美，傻乎乎的咕咚一口就喝了。
    眼神纏綿的小美繼續唱，“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曉露濕中院，沉香……呃！……飄戶外，寒鴉依樹棲，明月照高台，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來，吃菜！”
    咣當奪了李光弼的杯子，放下又嘩啦啦的斟滿，胡亂夾了一筷子菜，塞到李光弼嘴裏，李光弼的臉紅上加紅，耳朵都燒透了，食不知味的兩口吞了下去，然後倆人大眼瞪小眼兒的對著看。
    李龜年琵琶一陣快速撥弦，催促小美，小美端著酒壺隻顧直愣愣看著李光弼的嘴唇，忘詞兒了……李光弼看著對麵這個小瘋子也是莫名緊張的不行，自己口幹舌燥，主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小美這才想起來，哦，對了，敬酒，手腕僵直的趕緊給男神倒滿，想起了道白，“來來來，再敬你一杯！”男神也渾然忘了剛喝完兩杯的事兒，立馬接過來，又是一口悶，別人都看傻了，有這麼逮住一個往死裏灌的嗎？太狠了！
    灌完了，小美詞兒又續上了，哀戚戚的又唱上了。
    “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玉漏頻相催，良辰去不回。一刻千金價，痛飲莫徘徊。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難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
    “來來來，再敬你一杯！”咣當！嘩啦！徹底懵逼的男神又咕咚灌下了第四大杯玉壺冰……
    灌完還不往下走，這貨繼續原地唱，“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停唱陽關疊，重擎白玉杯。殷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
    又流水線似的倒滿第五杯，手也沒個準頭，一手就撞到李光弼嘴邊，“唉！再喝一杯！幹了吧！”李光弼就著手就幹了，小美嗬嗬嗬傻樂了起來。
    “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小美終於唱完了，浪裏浪氣的頷首向聽眾致意，極其佩服自己背歌詞的本事，大家笑成一片。
    李光弼站著笑了兩聲，禿嚕一下坐到自己位置上，看了眼小美又傻笑一聲，咕咚趴倒桌上，人事不省了。
    藍菘子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的的自語道，“服了你了大兄弟，還以為你是個雛兒沒有撩漢子的經驗哪，看來很會玩兒嘛，說放倒就放倒哈，還動不動就小臉兒一紅，真能扮豬吃老虎！”
    而太白喝的猛，早已經靠著丹丘頹然睡倒，萬事不管了。幹杯不醉的香葛花水拿來，李幼成趕緊張羅著給這幾個人分別喝下，說也神奇，片刻這幾位便酒意退去不少，沒人嘔吐，也沒人傷酒難受。
    看大家都能好好坐著了，青黛和藍菘子又招呼著一個個坐起來喝魚羹，喝完都精神爽利多了，隻是興致未盡，還不忍曲終人散。
    忽地白影一閃，蛟蛟濕漉漉的飛到小美身邊，大叫一聲，“爸爸爸爸！下麵有條河是熱水的，你要不要去玩兒？”
    龍會說話！還叫小美爸爸！不知情群眾們再次下巴掉一地。丹丘簡直無法想象，這些天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自己的坐騎怎麼就……成了小美這孩子的兒子啦！
    令問說，“對啊，下麵是有條溫泉河，流不多遠就彙入伊河了，不如咱們下去洗澡吧。不想去的人可以到我家別業去休息。”
    幼成說道，“我不去了，我得回去睡覺。你們誰一起跟我走？”顏真卿、柳青黛、藍菘子、李龜年兄弟都表示扛不住了要去睡覺。
    小美沒想到李光弼還願意一起去玩兒水，簡直是做夢般的美事，頓時喜上眉梢。
    拿出些香胰子準備下河洗澡，又把玉真霜、玉真粉各自分些給那幾人，大孝子顏真卿高興的說要拿回家給娘用。青黛和菘子更是熱情的直往他身上撲，小美伸掌一擋，與妖精們敬而遠之。
    藍菘子壞壞的看了李光弼一眼，兩個拇指相碰做了個親親的手勢，小美低聲說，“握草，你是人是妖啊？”
    藍菘子翻個眼白，“當然是妖，這還用問嗎？”
    五人一蛟下山來到河邊，見那河水隻到腰際，水溫四十幾度，舒服至極。
    大家紛紛解衣下水，李光弼不好意思，穿著白色中褲就下去了，小美一看，也不敢太奔放，同樣留著中褲下水。
    每人拿了塊胰子，打出泡沫洗起來。剛醒了酒，此刻下水一洗，濁氣頓消。抬頭看兩岸，一麵碧樹深幽梵寺掩映，一麵是無數佛像慈悲的垂目俯視，天上繁星璀璨，此情此景，美得不似真的。
    丹丘正幫太白往後背打泡沫，太白想起來問小美，“上回你說撿胰子，什麼意思啊？”
    小美走過去附耳幾句，兩人大笑，丹丘說，“以後有人可要天天手滑了。”
    太白無所謂道，“小美，多給我幾塊胰子，看到底誰受不了。”
    “再挑釁，明天你就下不來地了。”
    小美捂著耳朵，“不聽不聽，妖怪念經，我還是個孩子哪！”
    噼裏啪啦跑到河中央，令問讓他幫忙給後背打點兒胰子，小美邊幫他打著，又順嘴問了一句，“李將軍，要我幫忙嗎？”
    李光弼一愣，說，“啊，可以呀，多謝你。以後叫我大哥就行了，別叫李將軍了，見外。”
    “好的！光弼大哥！”立刻甩了令問噼裏啪啦跑過去，令問說，“哎哎哎，還沒打完呢，有了大哥不管二哥了你就！”
    跳到李光弼身後，小美才堪堪到他肩頭，抬手便觸到寬闊的臂膀，他如此肩寬腰細肌肉分明，緊致皮膚在月色下閃著光澤，身材比小美幻想中的還要優秀，可見常常流汗、拉弓射箭武的人就是不一樣啊，當然，基因也好！
    小美邊小心用胰子打著圈圈，邊問，“光弼大哥，我覺得你啊，長得跟西域人有點像，身材又高，鼻梁又挺，眼睛和下巴的輪廓都跟漢人不太一樣。”
    李光弼笑道，“你沒看錯，我原就是契丹人，李姓是聖上賜我家的國姓。”
    令問接話說，“薊國公本是契丹酋長，和光弼的外祖都是契丹的戰神，當年薊國公才二十出頭，就將武後的將軍們打的是連戰連敗，武後隻得費了不少心力，誠心敬意的將他們請入朝中，做了入朝的蕃將。以後曆經幾朝都深受朝廷信賴倚重，為我大唐鎮守北疆。光弼三個兄長……唉，都為國捐軀了，所以國公夫婦對光弼兄才嚴厲至極，從小就寄予厚望呀。”
    小美不覺心生敬意，“那，光弼大哥，你以後也會去邊關嗎？”
    “嗯，應該明年就要去了，我在金吾衛的四年服役已快滿了，明年應該是去朔方軍中效力，我父親一把年紀了，還在朔方軍當副節度使，父親身上傷病也多，年紀又大了，我去了也能就近照顧他一些。”
    幫李光弼仔細清洗完後背，小美雖然鹹豬手摸了個遍，但聽著這些，確實是沒有什麼不文明的想法，對這人了解越多，越是敬慕。
    李光弼突然笑說，“小美，你今天跟我說話一直沒有結巴，看來是跟我熟了，這，真挺好的。而且大哥今天很高興，我從小都沒這樣玩兒過，也沒什麼可以淘氣一起玩兒的朋友。”
    小美有點心疼，這簡直是個從小被父母當嶽飛培養的孩子呀，好吧，比喻亂朝代了，但是，他家的四兄弟，與李令問家兩兄弟，雖然都是二品的公卿家子弟，同樣深受皇恩，卻明顯是兩條人生路線啊。一家兒是滿門清貴悠閑，一家兒是為天子守國門，離家萬裏，也不知何時何處……
    忍不住想讓他多放鬆一下，多玩兒片刻，便邀他，“大哥，咱們遊到那邊去，看看蛟蛟在幹什麼吧。”
    李光弼靦腆一笑說，“我不會遊泳。”
    小美大喜，“不會好呀！啊不，不會沒關係，我教你，我水性好著呢！”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厚臉皮，簡單的教他幾句閉氣換氣，手腳怎麼劃，便伸出鹹豬手了……
    “來，試一試，我扶著你的腰，別擔心啊，水才這麼淺。”
    美滋滋的扶著李光弼的腰，感受瞬間不同了，隨著他的動作，一身漂亮的肌肉展現著各種美好，小美忽如其來一陣慌亂，手不由抓的便重了一點點。
    李光弼正閉著氣在水下認真的劃水蹬腿，突然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腰上傳來，他一激靈，頓時把步驟全忘了，手胡亂一把抓住了小美的腿，一觸到光滑緊實的少年肌膚，心頭異樣的感覺更甚，居然忘了水很淺，慌亂之中一下便嗆到了。
    小美趕快把他扶起來，給他拍背，笑說“沒事沒事，喝多點水就學會了。”
    李光弼一時也分不清是酒意沒散盡還是緊張的，頭暈乎乎的，手軟腳軟，心裏有點亂。剛才那股異樣的感覺如一溜小火花，從肢體噼裏啪啦燒到心裏，心跳馬上不正常的快起來，又象是有個毛茸茸的刷子在心頭搔癢，很想伸手去抓兩下，汗毛都倒豎起來。
    小美看他臉色僵僵的，以為嚇著了，笑問，“沒事兒了吧，還練嗎？”
    李光弼好強心起，說，“沒事兒，剛才有點慌，其實我很憋很長的氣，再來。”
    一個認真在教，一個體質好悟性高，沒一會兒便能自己遊了，小美跟在他身邊，邊鼓勵邊守護。
    令問孤孤淒淒的看了半天，丹丘和太白低聲在說什麼，他也不便過去，隻好先趟到對岸，下到另一條冰涼的支流裏找蛟蛟。
    蛟蛟老遠見他過來，叼了一條鯉魚飛過來扔他懷裏，嚇得令問撲通又給扔回河裏了。
    蛟蛟開心的說，“我吃了好多條大鯉魚，撐得肚皮都快爆了。”
    “蛟蛟，鯉魚跟皇家一樣姓李，所以按律可是不能吃的！再說了，人家鯉魚們辛辛苦苦來到龍門，一路逆流而上，玩兒命的想跳龍門變成龍，你一口就把人家吃了，多不好。”
    蛟蛟理直氣壯，“我不就是龍嗎？我的嘴不也是龍門嗎？跳龍門跳龍門，這不是跳進來了嗎？不應該高興嗎？難道不是有福氣的鯉魚才能跳進來嗎？”
    令問不想聊了，轉身就往回趟，“好好好，高興，有福！你說的有理！我無言以對！你怎麼不找你爸爸去？”
    “哼，抓我的那個人在那兒，跟我爸爸玩兒的那麼高興，我才不過去啦！”
    令問哈哈哈笑著自顧自走了，這條支流太涼，還是那邊溫泉流入的河水舒服。
    李光弼每次都遊得更遠一些，越遊越自在，一下子沒留神，往彙入伊河的河口遊了過去，那邊是一溫一冷兩條支流彙合的地方，水流有點急。小美喊了一聲讓他停下來，可是他已經被水流往前急速帶過去了。
    他此刻還不大會換氣，一口氣遊了二三十米，水流變急，他有點慌，腳往下一踩又沒夠到底，趔趄了一下便喝了幾口水。
    小美飛快的遊過去，見他手忙腳亂，過去從側麵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李光弼下意識轉身一把抱住了小美，長籲口氣，咳嗽了兩下，小美邊踩水邊大笑了起來。李光弼隻覺得懷裏的少年笑的帶起胸腔震動，剛才心裏那個毛茸茸的小刷子又出現了，這次從心裏，一直癢到了身體……
    小美笑著笑著就停住了，呃，小腹那裏……被頂住了……還，溫度和尺度無法假裝忽略……
    李光弼瞬間傻了，立刻放開小美，倉皇狼狽的往岸邊遊，遊過去也沒法兒出水，呆呆的站著一臉空白。
    小美震驚臉紅耳熱之餘，倒是迅速理智下來，男人嘛，過於緊張之下，對身體的控製力比較小，競技運動時，打架時，都有可能出現這種意外反應，他倒沒敢往自己的魅力上麵。再說了，李光弼一看就是直的不能更直的鋼鐵直男，這絕對是意外反應擦槍走火。
    笑著遊過去，為他找下台階，“太正常了，以前和小夥伴們打鬧，大家經常玩兒著玩兒著就翹了唄，我們還要互相摸摸比大小呢？你小時候沒有嗎？哈哈，要不要比比大小啊光弼大哥？”
    李光弼正無地自容，一聽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嗎？對對對，在水裏廝鬧，肌膚貼近，男人也會有反應的，正常正常……嚇死我了，
    “嗬嗬，哈哈哈……我小時候沒跟同齡孩子打鬧過，沒這樣過，不知道……不用不用比了，嗬嗬……”嚇死我了，還以為我有斷袖之癖……嗬嗬，不是不是的。
    令問遠遠看著倆人傻笑了半天，喊道，“夜深了，回去歇了吧。”
    丹丘太白回香山寺住了，他們三個一起跟著去香山寺腳下牽了李光弼的馬，幼成還給他們留下一輛馬車，車夫候著。
    兩人別樣心思，一路無話，蛟蛟也乏了，纏回小美手臂，回去就各自睡下了。
    注：
    《何日君再來》，1939年電影“孤島天堂”插曲，原唱：周璿，填詞：沈華，譜曲：劉雪庵
    李香蘭和鄧麗君都唱紅過這首歌。

    作者閑話：

    是誰暗戳戳的動了心……鋼鐵直男、宇宙直男這種生物，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