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紅衣勝雪  第一零四章 血海無涯,回頭無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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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回抱著陸酉塵在前麵開路,唐妙和方辰鍾一起帶著方子鈺的屍體跟在後麵。
    段回好像很趕,他不停地起落,不肯在地上走一步,他的繁弱劍依舊在滴血,隨著他的起落,血滴在人骨街過往的人的臉上。
    他們依舊冷漠而僵硬,仿佛天上落血和天上下雨,是一樣的理所當然。
    段回進了一家客棧,直奔客房將陸酉塵放在床上,段回一副閻王索命的樣子,幾乎是飄進來的,掌櫃的沒來得及攔他,但是方子鈺這樣一個死活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帶進去的。
    方辰鍾的素養支撐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正打算硬闖的時候,唐妙一掌將那個掌櫃的打飛,那個掌櫃的好像是個很會挨打的沙袋,被唐妙一掌拍到桌子上掉下來吐了口血之後,自己爬起來一聲不吭地坐到了櫃台後麵。
    方辰鍾閉了閉眼,覺得這裏奇怪至極,他連呼吸都覺得難受。
    方子鈺和陸酉塵在一個房間,段回站在方子鈺旁邊低頭看了好一會兒,才低沉地說:“需要一口棺材,我去找。你陪我去。”
    段回這個“你”說的不是唐妙,是方辰鍾。
    “我想留下來照顧他們。我師弟什麼時候會醒?”
    段回直言道:“你不行,你的功力不夠。唐妙,萬一迫不得已,保活的。”
    唐妙點頭,“放心。”
    方辰鍾一聽立刻拉住段回,“什麼意思,酉塵和大師兄在這會有危險?”
    段回語調平靜:“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危險。”
    “那為什麼不解開酉塵的穴道?”
    “別白費時間了,他要是願意醒,早就醒了。”
    段回的麵具成功掩飾了他的痛心,他轉身帶風,將方辰鍾帶了出去。
    “人骨街就是一條長的不能再長的街,你記得這家客棧的名字,回來的時候就不會走失,我要去給方子鈺找一口棺材,你去給他換身他喜歡的,幹淨的衣服。”
    段回拿著劍一指右手邊的街道,示意方辰鍾往那邊走,自己則往反方向走,好像他知道哪裏有棺材一樣。
    方辰鍾回頭看了一眼客棧名字:骷髏客棧。
    很應景了。
    方辰鍾快步疾行,剛走不遠段回就跟了上來,隻見段回將自己的嗜血劍遞給方辰鍾。
    “我有劍。”
    “我有兩把。你押好價錢跟他說,存十日貨。”
    方辰鍾看著手裏的嗜血劍,說了句謝謝,結果段回像是聽不得“謝謝”二字,早早地飛了出去。
    劍,於一個行走江湖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命。在很多相依為命的日子裏,隻有劍會一直相伴,隻有劍不會背叛不會欺騙。段回的嗜血劍,就是段回的一部分,就是段回的象征,段回的分身。
    雖然段回確實有兩把劍,繁弱劍也確實是神劍,但隻要是用劍的人都知道,段回的這個舉動,非常人所為。
    誰會嫌棄自己的命多一條呢,誰會將自己的分身拿去抵押呢?
    他們住的店是段回和唐妙搶的,但是他不願意方子鈺死後的衣服也是搶來的。無論是誰,都不會願意。所以方辰鍾是想抵押自己的劍的。
    他隻有一把,所以段回把自己的拿來了。
    方辰鍾不再多想,他拿著段回通身血紅的嗜血劍,先去找當鋪。
    就這一條人骨街,貧瘠頹敗,卻包羅萬象。
    方辰鍾不去想段回怎麼買棺材,他總有他的辦法的。
    這個辦法就是,做一口棺材。
    人骨街是個不需要棺材的地方,奇怪吧,在這個每天都會有人死亡的地方,居然沒有人需要棺材。不過不管怎樣,沒有人需要,也就沒有人賣。
    其實想想也是有道理的,他們死了的可以再活,再死了的就可以直接扔到牆外,反正有禿鷲會幫他們處理“垃圾”,剩下人骨,可以鋪路,可以蓋房,可以做撥浪鼓。
    他們確實是,不需要棺材的。
    段回幾個起落到人骨街口,他站在原地仔細辨別了好久的方向,才一躍向東,找到生長最茂盛的樹木,提劍將樹砍倒。
    拿神劍繁弱劍砍樹,這人大概是瘋了。
    段回現在就是瘋了,他每砍一下都能想起他和方子鈺的過往點滴,想起方子鈺成為活屍的樣子,想起陸酉塵崩潰殺人,又嘔吐恐懼的樣子。
    這些,都是他段回造成的。
    如果唐妙在,唐妙一定會說:這不是你所願,源頭不在你這。
    可是段回自己清楚,源頭不在他那,他就沒有罪過了麼?
    如果他足夠小心,如果他沒有掉落那個銀鈴鎖,如果他第一時間就去搭救方子鈺……
    佛祖說,回頭是岸,可是回頭全是罪孽,是血腥,是悔恨!
    段回的雙手都是血口子,等他停下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全是橫七豎八的樹木,他不肯再去人骨街找鋸子,非要用繁弱劍做這樣費心費力的事情,他像是在挑戰自己的極限一樣不肯停歇,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劍去削木釘子,真真正正的用木頭做了一個棺材出來。
    這不是好的棺材,因為沒有好的木材,因為沒有好的釘子。但這是烏澤之地第一口棺材,而這個棺材,卻屬於方子鈺。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笛音,段回隱約能看到有大批量的蛇在朝一個方向過路,紅的綠的黑的花的,長的短的粗的細的,有毒的沒毒的,都有。這是趕蛇哨,每到申時左右就會響起,好讓蛇都集中起來,統一喂養,防止一些守在外灘的蛇被餓死。段回看著那些蛇又想起怕蛇的陸酉塵,那孩子怕的東西好多,甚至在來烏澤之地之前,還沒殺過人。
    不過現在人都殺了,他大概不會再怕蛇了吧。
    段回看著那口棺材,突然很想自己躺進去,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人死了真好,沒有責任,沒有噩夢,沒有虧欠,不用害怕,不用擔心,不用承擔。
    蛇哨又響了兩聲,好像是在提醒段回,已經申時了,他做棺材做了這麼久,看來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段回終究是沒躺進去,他最後將棺材的邊角都磨平,看了看依舊光滑鋒利的繁弱劍,諷刺地笑了出來。
    如果他從烏澤之地出去之後大家都來搶繁弱劍,那麼大概就是因為這劍可以做一個棺材吧。
    段回將棺材蓋蓋上,然後把繁弱劍插進棺材底部用力一挑將棺材挑起來,段回也起身伸出右手去扛,結果他接到棺材後突然力不從心,感覺自己肩上好像有千斤重的山。段回幾乎是垂直下落的,即使這樣,他也平穩地將那口棺材放在了地上,沒有摔壞磕破一分一毫。
    到底是瘋狂了一天,隱忍了一天,誰又能放過誰。
    段回心口翻湧,可是他想笑,於是他就笑了,等他仰天大笑夠了,才一口血噴到那口棺材上,好像隻有先笑了,他就贏了一樣。
    段回的雙手在發顫,不知道方子鈺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討厭自己的棺材上有害他的人的血。可是血滲透的太快了,段回來不及擦,隻好將那層染血的木頭給削掉。段回隨意用袖口擦了擦嘴邊的血,想站起來把那層木頭削掉。
    段回拄著繁弱劍站起來,下一瞬他又像他砍得樹那樣倒了下去,正倒在他做的棺材上。他鬆了手裏的劍,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疼。
    腿疼。
    這種抽筋拔骨的疼痛讓他每每想起來都有點畏懼,也因為這樣的情緒,使得他都不肯跟唐妙講,就算唐妙知道他自己中了針,他也不願意將這份疼痛將這份畏懼說出去。嘴裏的血腥味不知道是段回剛剛咬的還是之前吐得,他翻過身去咬了一嘴枯脆的葉子和泥土,恨不得拿起繁弱劍把這雙腿給切了。
    但是他不能,不是舍不得他的腿,是他根本拿不起繁弱劍,腿上的疼痛使他渾身上下都動不了,甚至連打滾都做不到,他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可以直接躺進他親手做的棺材裏了。
    可笑吧,他連躺進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酉塵發現段回的時候,輕功卓越下手狠毒的紅衣段回,就跟個被煮熟的大蝦似的彎曲在泥土裏,旁邊是一口棺材,很大的棺材,上麵還有新鮮樹木和血的味道。
    陸酉塵伸手摸了摸那口棺材,然後將段回從地上扶了起來。
    段回的麵具已經歪掉了,而且段回神智有些不清楚,因為陸酉塵剛剛伸手摸棺材的時候,段回還試圖阻止他了。
    陸酉塵突然覺得,段回也很難過,不亞於他的難過。
    “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能帶我們來,就很感激你了,一路上都是你和唐妙在照顧我們,我大師兄的事,也不能怪到你頭上。”
    陸酉塵很少這樣一副大人模樣溫柔低語,通常都是別人安慰他保護他,這和武功強弱沒關係,他就是總覺得自己沒長大,師兄們也覺得他沒長大,於是他就覺得自己可以一直長不大,一直聽別人溫柔安慰,跟別人撒嬌耍混。
    沒有人可以一直不長大。
    沒有人。
    陸酉塵伸手將段回的麵具扶正,然後兩個人並肩靠在那口棺材上。
    “天要黑了。不著急了。”
    天黑了就要休息,何況我們都太累了。
    陸酉塵把段回的頭發整理到一邊,然後學著以前大師兄照顧他的模樣,把段回的頭放在自己肩上。
    烏澤之地,果然,天黑之後才適合烏澤之地。
    白天的烏澤之地,太殘忍了,就像是硬要黑白相容,最後兩敗俱傷不得善終。
    睡吧。
    不冷。
    不疼。
    不死。
    

    作者閑話:

    石詢:是不是以後的日子裏,都這樣痛苦?
    無言:當然不。
    段回:疼的又不是你,你拿什麼保證?
    無言:因為生活已經很苦了,到處都是BE,我們不能這樣!
    唐妙:【鼓掌】不要食言哦!
    無言:【擦幹眼淚鼻涕】嗯!求枝枝求收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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