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光著身子找衣服還是後話，首先要能動，石詢不管是作為石詢還是作為段回，他都不能真的在伏羲池裏耗上一天一夜。先不說身體受不受得了，如今不懂先生還在墨無痕手裏，墨無痕什麼目的還不清楚，石詢是不能隻顧著圓謊不幹正事的。
    “段公子，我們家姑娘讓我來帶公子出去。”
    石詢睜開眼，說了句：勞煩。
    來人聲音十分低沉，以石詢的眼力，他是看不清人的長相的。不過伏羲山莊裏如果能隨意進來外人，那伏羲山莊就不是伏羲山莊了。因此石詢並沒有擔憂這個人對他心懷不軌——如果多看一眼也叫不軌的話。
    那人右腳跺地，箭一樣衝著石詢過來，衣擺撩過石詢頭頂的時候往石詢嘴巴裏塞了一顆丹藥，然後毫不減速地抵達伏羲池後麵的牆上，不知道怎麼走的就消失不見了。
    石詢對這個丹藥還是很陌生，他隻是聽段回生前說過一次，說是慢慢就五內俱熱，用真氣護著熱氣渾身走一遭就能動了，前後不過半個時辰。
    段回所說不假，石詢待到能動了便想快點離開這池水，剛想竄出去就看見有一團紅飄過來。
    石詢頓時老實了，拿了劍，在池子裏慢慢遊到岸邊。
    那一定是葉婉離，伏羲山莊也就她是一身紅。盡管葉婉離看不見，石詢也做不出來穿著一條褻褲就站在葉婉離麵前的事。
    “公子，這是奴家縫製的衣服，公子換上吧。”
    石詢遊到池邊，看葉婉離走到遠處背過身去，才慢慢爬上來火速穿戴好。
    “多謝姑娘。”
    葉婉離好一會兒才回身，苦笑著問石詢：“不太合身吧。”
    石詢比之前瘦了許多，所以這衣服確實有點點肥……不對，這是給段回穿的。
    “沒有，很合身。”石詢為了顯示自己不是在敷衍葉婉離，便低頭去看了看這一身新衣裳。衣裳從裏到外都是紅的，針腳也細，圖案也……這圖案？
    石詢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來回回看了看，確定自己沒看錯，雖然葉婉離將刺繡的部分都挑了，可還是能依稀看得出來，這是龍騰祥雲的圖案。伏羲山莊自然是不講什麼“不可佩龍以犯天子”的說辭，可這龍騰祥雲也不是一般時候穿的，這，這是婚服！
    石詢詫異地抬眼去看葉婉離，後者已經淚流滿麵，渾身戰栗了。
    “他還好麼？”
    石詢一愣，繳了繳手中的衣服，他不確定葉婉離是不是在詐他。
    “這無旁人，公子就不要騙我這個瞎子了。”葉婉離擦了擦眼淚，把之前見陸酉塵他們所戴的麵紗又戴上，“公子的聲音學的很像，可我知道你不是他。”
    是，再像也不是他。
    “傾美他，一進山莊，不管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總是要來見我的。而公子卻想徑直走過去。你們走路聲也不一樣，跟我說話的音調也不一樣。我以為是我太久沒有見到傾美，使得傾美不再喜歡見我，所以才對我說話十分客氣生疏，可是公子你居然聽得懂音律。”葉婉離說著又背過身去，“不是我不相信傾美，他可以閉著耳朵說出我彈得如何好，但是絕對不可能特意去學什麼音律的。他很不懂禮貌，哪像公子，見了春桃都要躲出去的。”
    這是在誇石詢，然而石詢卻笑不出來，葉婉離本來就聲音柔弱，這時又悲切異常，聽著石詢心裏轉著圈的疼。
    “如此種種紕漏，我就不一一列舉了，我無別的想法，隻想問問公子，段回他，是否還活著？”
    這話沒法回答，石詢可以和唐妙直言段回是死了五年的人，也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摸著護手上刻著的字思念段回，卻不能對著葉婉離說出一個“否”字。
    沉默。石詢看葉婉離失去光明的雙眼逐漸變得更加灰暗，隻好躬身行禮，恢複自己的聲音：“在下石詢，欺瞞姑娘，實屬……實屬無奈。望姑娘，節哀。”
    節哀兩個字一出，低著頭的石詢就看到了砸在地上的一顆淚珠，石詢抬頭一驚，將暈倒的葉婉離攬入懷裏，起身直奔之前的花房。
    葉婉離隻是悲傷過度，石詢略微幫她運運氣她就醒了過來。
    “我沒事，多謝公子。”
    “我非惡意欺瞞姑娘，還望姑娘不要將段回已逝的消息，說予旁人聽。”
    “公子放心，我連哥哥也不會提的。請問公子，傾美他，走的痛苦麼？”
    石詢想起段回死前的樣子，撒了謊：“沒有。我會為他報仇的。”
    “有什麼用得上我的，葉婉離定竭力而為。”
    石詢知道葉婉離這個“竭力而為”不是客套話，是真的能把命舍出去的那種。
    “請姑娘千萬保重身體。石某還有事，就告辭了。”
    石詢沒法和葉婉離呆在一起，否則他覺得自己也會崩潰。
    “公子！”葉婉離淚痕明顯，“段公子還會再來麼？”
    石詢看著葉婉離半晌，壓著滿心的酸楚，用段回的聲音輕鬆地說：“當然了，有美人在側，我恨不得每日都住在這伏羲山莊。”
    葉婉離戚戚然地笑了，她衝著石詢福了福身子，“奴家就不送段公子了。”
    石詢拿著劍，衝葉婉離深深行禮，轉身落荒而逃。
    當夜，葉婉離獨自在房間將櫃子裏的一襲紅衣拿出來穿好，對著月亮“看”了好久，然後脫下來，摸索著用剪刀挑斷了上麵繡鳳凰的絲線。
    這對龍鳳，未見彼此，也從未現世。
    沒人知道她何時縫製了這對婚服，也沒人知道她指尖被紮破多少次，更沒人誇讚她的手藝，說她穿這件衣服驚若天人。
    隻有伏羲山莊的人知道，他們姑娘再也不穿紅色的衣裳了。
    

    作者閑話：

    我們葉婉離姑娘就先下線了。姑娘手藝精妙，驚為天人，是段回沒福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