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天都在給周媽媽打電話詢問沈伯伯的恢複情況，直到沈伯伯出院刁熠才略心安些，從來沒有這麼盼望過下班，他恨不得一下子便飛到周媽媽家。
    周五下班時間一到，李修明跟在刁熠身後快速走出辦公大廳。
    “你這兩天有心事啊，到底怎麼啦？”李修明明顯感到他的話少了。
    “歸心似箭。”刁熠想了想說，“我去第一個路口等你。”他不想過多解釋。
    李修明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笑笑，那一刻心生錯覺：人家搭你的車那是給足你麵子。
    車拐過第一個路口，刁熠想要拉開副駕駛後的車門，卻無法打開，副駕駛的門適時而開：“坐前麵，後門壞了。”刁熠略一遲疑，還是鑽進車裏，扣好安全帶。
    微信消息提示音響起，是沈倩：爸爸已回家，一切都好，明天來家裏吃飯。
    刁熠：在回市裏的路上，今天到家太晚，先不過去看望沈伯伯了，讓伯伯好好休息，明天我會早過去。
    沈倩：嗯嗯，我等你，有好些話要跟你說。
    刁熠：知道，明天一天的時間呢。
    李修明調侃道：“你就不能陪我說會兒話啊，跟誰聊得這麼熱乎？”
    “我妹妹，沈伯伯做了支架手術昨天就出院了，安慰安慰她。”刁熠收起手機。
    “我說你有心事吧，可以請假回市裏，幹嘛不早說。”李修明以為他不願跟自己一起同行，在拿手機分散精神。
    “周媽媽不讓我妹妹告訴我。”刁熠舒了口氣。
    “今晚不影響你吃我做的炸醬麵吧，我可都準備好了。”李修明以為他忘了前天的約定。
    “沒事的。”刁熠即使再不情願也得履行自己的承諾，“本來該我請你的，又變成你請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頓飯能吃多少，我好歹比你多掙點，你就別跟我客氣啦。”李修明充滿笑意的麵龐與他工作中一本正經的樣子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畫風。
    刁熠實在琢磨不出李修明為何如此相待於己的原因，隻為了上下級間的交流？那應該是自己主動請領導才對，卻逆了方向。工作上他已經給了太多關照，大可不必蔓延至八小時之外。自己渺小得如同路邊一株不起眼的草，不知道還能有何回報他的方式。希望僅有這一次搭他車的機會，彼此間終究是橫亙著一條無形的深塹。
    “唉，這兩天大家都在議論飛碟，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不可能不看手機新聞吧。我也看了段視頻，車載攝錄儀拍的，一個人活生生地被吸進了飛碟，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李修明不時掃一眼刁熠。
    “也看過幾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隻當新聞看吧，過幾天就被大家忘了。你當初為什麼要來這裏工作？離市裏這麼遠。”刁熠隻要想到回一次市裏路上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就發怵，所以周媽媽勸說他還是回市裏工作好，他不是沒思考過，幾次心動均因飛碟的存在而作罷念頭。
    “同學介紹過來的，一開始那兩年也住宿舍，一個月回市裏一趟，家裏反對我來這裏上班，後來買了車，有職務津貼，收入還可以就幹了這麼多年，如果哪天結婚了，就沒現在這麼隨便了——想幾點回就幾點回，想不回就不回。能像我這樣幹了五六年家住市裏的，真的不多。也跟公司性質有關，尤其基層崗位，流動性更大。我還納悶你竟然幹滿了一年呢，你說咱倆是不是有緣。”李修明說不清自己為何會有一種與他拉近距離的欲望，從未有過的感覺。也許從小扮大哥慣了，而現實生活中又沒有一位真實的小弟要由你去嗬護，不禁搖搖頭。
    緣？刁熠最討厭這個詞出現在日常言語中，此時竟然從領導的口中說出，嘴角微微一動，不知再說什麼。每次回周媽媽家都顯得時間短促，要麼於工作日頭天晚上返回，要麼就得一早乘坐第一班城際，然後打出租到公司才不會遲到。乘飛碟是快又經濟，他哪敢啊！這還沒怎麼著呢，就已被薛拓盯上，但願在李修明這能不被識破。還有沈倩，她遲早會覺察到，能瞞一時是一時吧。而最終會在這裏工作到何時，真的無法預測。眨眼間接受飛碟已一年時間，剛開始根本就將信將疑，隻認為是做夢，又或者是，畢業離校前的那晚夢遊了一場。所以相當長時間裏，他除了偶爾仰望一回天空之外，絲毫未動過召喚飛碟的念頭，若不是九寨地震，他似乎已經忘了飛碟的無形存在。僅僅兩聲清脆的擊掌聲，它便顯現，他實在想不通它究竟懸在了哪裏，又如何避開人類的飛行器，還有它那永不枯竭的能源支撐，到底從何而來？飛碟的母星真的會一去便不能回返嗎？
    “琢磨嘛呢，年紀不大，心事挺重。你的眼睛很清澈，隻是眉頭一緊啊，秒變思想者。”李修明道出了自己之所以會注意到他的原因。
    “我一直以為自己又傻又木，還沒看懂身邊的世界，竟然已經工作一年，感覺自己一無所獲，不知道這樣庸庸碌碌最終目的是什麼。室友們沉迷遊戲，我安心看自己的書，不都是打發時間嗎？都是愛好，也沒有高雅低俗之分。他們每次都玩得都興高采烈，我呢，越看越安靜，有時都懷疑自己未老先衰，與這個時代脫了軌。”刁熠沒有機會與旁人說這些，上學那會兒，隻知道學習出義工，隻有以出色的成績完成學業才對得起把自己養大的福利院，才好去麵對那麼多弟弟妹妹老師媽媽們。
    “你還有好幾年時間來思考人生的意義，我呢，眼下除了結婚成家，別的任何想法都不被父母接受，按他們的話說，工作房子都有了，隻差一媳婦。說實話，與以前的女友談戀愛時想過結婚，分手後，很少再想。又見了多少個女孩，我都記不得了，其中有一個居然見過兩次麵，一次是我媽的同學介紹的，一次是我爸的同事介紹的，想想也怪有意思的。”李修明每天回到家，除了上上網就是選一部電影看，戰爭災難片看的最多，若周末有空就去遊泳館遊他個筋疲力盡。
    “這麼大的人了，還讓父母操心，你還好意思笑啊。你同學是不是都當爸當媽了，沒結婚的估計沒幾個了吧，沒女友的，應該隻你一個。”刁熠眼裏李修明這樣典型的白領男若未成家，要麼是他對生活質量要求太高，要麼是他眼光太高，反正他絕對屬於那種特有異性緣的男人。
    “你還說你傻，這不挺聰明的嗎，我現在明白自己為嘛沒女友了，跟你比，我長得太醜，沒人看得上。”李修明眼角的魚尾紋都擠出來了。
    “你可是公司裏好多女孩心中的男神。”刁熠終於笑了。
    “別拿我當男神經就行。”李修明也笑了。
    車速飛快。
    西沽公園。刁熠可是從未踏足過。李修明介紹著車窗外的公園，他們也便進了一處高層小區。15樓。刁熠便走進了李修明的家。幾年來，唯一以同事關係的友人身份被李修明接待的第一人。李修明掏出鞋櫃中的布膠鞋，隨手打開空調，然後替換下那身全體的工裝裝束，就在刁熠眼前脫得隻剩一件貼身的平腳內褲，利落得套上齊膝短褲寬鬆的無領T恤：“你隨便坐，電視遙控在茶幾上，VIFI密碼是我的手機號。”
    “我幫你一起做飯吧，還快些，每次去周媽媽家，我都打下手的，我還會包餃子呢。”刁熠看著他係上圍裙，一下子沒了領導的半點風度。
    “你是我的客人，怎麼好意思第一次上門就讓你下廚房主，快坐歇會兒。”李修明一把將他按在沙發上。
    刁熠極度不習慣來自李修明手掌的力量，其實從踏進他家的那一刻，便已後悔。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上下級相處模式。雖然電視已打開，刁熠的關注點是往返與餐廳廚房間的李修明。兩個人晚餐簡簡單單即可，他為何整得哪些複雜，不由得起身至廚房前，餐桌上已擺好了兩個涼菜：皮蛋豆腐火腿拚盤，卻見灶上似乎在蒸著什麼，李修明又點燃另一灶，是要炒菜啊，哪裏有半點炸醬麵的征兆。
    “我說領導，說好的炸醬麵呢，怎麼搞得又是蒸又是炒啊，太複雜了吧。”刁熠不得不開口。
    “就蒸了一個魚，再清炒一個蝦仁就好啦，東西都是我昨天就準備好的，馬上就熟。你不用擔心晚了趕不上末班車，要麼我送你，要麼住這，橫豎誤不了你明天去周媽媽家。”李修明手頭還挺利落，真是讓人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兩下子，“你要是不願意看電視，把那兩根黃瓜的皮削了。”洗菜池裏居然還泡著三四個西紅柿。“西紅柿是生吃還是熟吃，聽你的。”
    “拌著吃吧，太熱天的越簡單越好，你弄這麼多，咱倆怎麼吃得了。”刁熠副無可奈何狀。
    “涼拌可體現不出我的手藝，不白請你來啦。”李修明調侃道。
    “菜已經夠多了，西紅柿留著你明天吃吧。”刁熠無都理解自己為何如此之快就與他少了距離感。
    “你隻管甩開腮幫子吃，你不覺著自己太瘦啊，總吃食堂，讓你越來越沒食欲，對嗎？”李修明衝他曲了下胳膊，上臂隆起的肌肉輪廓分明。
    刁熠扭身離開廚房。
    一桌子的豐盛。刁熠認為他再喊兩個人來正好，李修明開了瓶英文標簽的紅酒，注滿兩隻高腳杯，濃厚粘稠的紅讓人看上一眼都生了醉意。
    “感謝你的光臨，讓我家裏有了生氣，請吧，帥哥。”李修明額頭細微的汗珠沾了幾根碎發，不再板結的發型瞬間拉低了他的年齡感。
    “應該說感謝的是我，除了周媽媽家，你這裏是我真正走進的第一個陌生人家，一直以為家對於主人來說是比較私密的空間，隻有向家人及最近的朋友開放，我倍感榮幸，謝謝你。”刁熠已顧不得酒精過敏，笑吟吟地端起杯子，僅僅是沁入心脾的酒香便已映紅了他的臉頰。
    李修明凝住眼神：“真羨慕你這風華正茂的年紀，來。”兩隻杯子輕輕觸碰到一起。
    兩個正式因工作交往才十幾天的年輕人推杯換盞間便忘了時間。當李修明端上兩碗麵條時，刁熠哪裏還吃得下，泛紅的身體火熱。他不以為那愈喝愈甜的紅酒有這麼大的後勁，在李修明勸說下，他隻吃了幾口麵條便想告辭，牆上時鍾已指向十點，他不知道還能否趕上末班車。
    李修明硬是把他推坐在沙發上：“你走路都晃，這麼晚早沒車了，我要是沒喝酒可以送你。你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住我這，明天一早再走，直接去你周媽媽家，不一樣嗎。”
    “不能住下，我得走，熱啊。”刁熠抓撓著身子。
    “你非要走，我打車送你，你這樣走，沒法讓人放心。”李修明蹲在他眼前，試著幫他褪掉T恤。
    “不用送，你又不是我哥，你是領導，我不想讓領導送，我想讓大哥送。”刁熠抓住他的手，倚靠著沙發閉了眼睛。
    “那你以後就當我是你大哥，我倒想有你這樣一個弟弟。”李修明放倒他，隻想讓他舒服些。
    刁熠睜開眼睛：“哥哥，我做夢都想有個哥哥，你要不是領導，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