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熠久久等不到沈倩的回複，點開李修明的頭像：我跟郭經理打過招呼了，他這個人很好相處。得空睡會兒，明天還要工作。
    刁熠回複他：謝謝領導關照，才看到信息，剛與郭經理巡視回來。
    李修明：我在瀏覽新聞，擔心你不習慣睡在值班室，實在不行，明天休息一天。
    刁熠：沒事的，說好下周休，明天還跟你學習呢，你可不許反悔。
    李修明笑笑。晚飯時，媽媽通知他周日去相親，他頭都大了，最近這一年多，媽媽托她那些老同學老同事還有三姑六舅媽，不知給他介紹過多少相親對象。更讓他哭笑不得的是每到周末，父母都到中心公園拿著自己的簡曆去代相親。就有雙方父母談得不錯的，然後讓他與女方見麵。最近這個正是五一假期中相見的，開始聊得挺好，隻是她那總是遮住半張臉的齊耳短發讓他感覺怪怪的。也許在他心中，已成為人妻人母的前女友秦莎莎那一頭精致的齊腰長發從她腦海中總也揮之不去。與這位短發女士交往了三個月後，尚未萌芽的感情便無疾而終。
    李修明：我還相信自己的眼光的，慶幸你會喜歡這個崗位。
    刁熠：謝謝你給我的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
    李修明：有時，我挺羨慕你這樣獨來獨往的，沒人約束，可以幹自己想幹的。
    刁熠：快別這樣說，誰天生如此啊。父母嗬護中長大，那是一個人最寶貴的財富，說羨慕的應該是我。
    李修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對不起，我不應觸及你的痛處，下不為例（微笑）。
    刁熠：沒什麼（微笑），在情感方麵我很遲鈍，也許跟成長環境有關吧。
    李修明：你不像，你純潔得像一張紙，說不定愛情之花就在前方不遠處。
    刁熠：今生無緣，隻能做個過客。倒是領導你應該有家室了，你這個年齡早該當爸爸啦。
    李修明：老媽讓我明天去相親，不想，正苦惱呢。
    刁熠：大笑。去相親好啊，遇到合適的女子才有可能結婚生子啊，你為何要苦惱？不明白。
    李修明：不說了，你休息吧，不用一宿都睜眼守著。
    刁熠：好吧，明天見。
    李修明：好，明天想吃什麼，我給你捎早點。
    刁熠毫不猶豫地發出信息：大餅卷圈老豆腐。後悔之際迅速撤回，重發信息：算了吧，我在食堂吃些就行，不麻煩領導了，受寵若驚，已經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啦。
    其實公司食堂一日三餐的花樣已經相當不錯了，刁熠一直相當滿意。
    李修明一笑：別跟我客氣，我們都沒有兄弟姐妹，以後就當我是你哥哥就行。
    刁熠實在搞不懂李修明為何突然間換了畫風，難道他表裏反差一向如此？或者自己孤獨的身世勾起了他的施舍欲？家庭職務收入，他隨便一樣都是自己仰望的，非親非故，他為何如此相對？久久不曾睡去，剛才耳邊還是郭經理的輕鼾聲，此刻覺得愈發隆重。刁熠就這麼翻來覆去地仿佛又飛到浩瀚的宇宙中，迎麵而來的星辰突然又飛速遁去。飛碟已不為自己所控，是無限地墜落，還是飄升？四周清寂，熒熒滅滅……
    刁熠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洗漱後返回辦公室，看到李修明開門的背影，住了腳步。那瞬間的遲疑還是被回手關門的李修明捕捉到，複又拉開門：“幹嘛傻站那，不認識啊？來，趕緊趁熱吃。”他張羅著早餐。
    刁熠蹀躞不前：這麼早就到單位，天一亮就起床？倒是個勤快的好大哥形象，可他為何要如此？也想摒除掉世俗的雜念，可眼下他做不到安然視之。
    “快來坐，你怎麼啦，別是晚上巡視見鬼了？我可是神鬼不怕，在我跟前，你放一百個心，沒人敢打你主意。”李修明拽過刁熠。
    刁熠勉強笑笑：“以後別這樣，我受不了這種待遇。這是兩天的早點錢。”他遞過20元錢。
    李修明愣住：“你這是幹嘛？我們是一個屋裏的同事，就算是上下級關係，相處融洽些，不更好嗎？工作本來就枯燥，我們再一整天嚴肅相，是不是太累了？難道除了工作之外，我們什麼也不許談不許做？”他接過錢硬生生地又塞進刁熠的褲兜中。
    刁熠看著眼前昨晚自己點名要的早點，豆腐腦居然盛在密閉的玻璃飯盒中外加一層保溫提袋。
    “你要是不嫌，用我的勺，開水燙了。”李修明把勺放在飯盒蓋子上，“趕緊趁熱吃，一會兒她們該來了，讓人看見不好。”
    平日裏食堂提供消過毒的盤筷，若用勺，需自己備。這一年來，刁熠也未自備過勺子。
    “除了周媽媽一家，沒人這樣對過我。在福利院，周媽媽要同時照顧好多孩子，隻有我被周媽媽帶回家的次數最多。從我七歲時開始，周媽媽一直關心我愛護我。我已經在周媽媽家過了十七次春節。我應該知足啦。我從不奢望孩子與父母間的那種肌膚之親，可我很羨慕。所以我從來不看情感題材的影視劇，視覺上的衝擊會讓我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倒是文字尚可接受，因為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看書，沒人會注意你的情緒波動。我寧可與人保持距離，也不想讓人可憐我接濟我。我的物質所求必須由我自己之力換得，隻求心安。我倒想現實中有個如你這樣的哥哥，可今生已經如此，想也是空想，隻願自己做個不打擾他人的獨立的人。有空了就去福利院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不知道以我微弱的存在，還能怎樣回報曾經關護過我的人。我不想增加負債，我沒法償還。”刁熠抑製著內心的激動。
    李修明怎會料到一份再尋常不過的早餐居然讓刁熠生出這麼多感慨，或許是無法體會出他那種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感觸，自認為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在他看來好比山一樣的給予，他卻想以山一樣重的對等回報衝銷掉，才不會產生心理上的負擔，可他自認為微乎其微，所以總感覺到他的小心翼翼，還有他那雙眼中隱隱的防備。
    “隻是頓早點，不想這麼多，好不好。我要是有半點施舍憐憫的心，天打雷劈。我也相信你不會輕易對別人訴說自己的內心感受，還有你的成長經曆。是我考慮不周，請你原諒，以後我會注意。趁熱趕緊吃吧。”李修明雙手交叉搓揉著，想不到自己會有一天在一位男生麵前喪失了領導風範。
    刁熠搖搖頭：“謝謝你，該說原諒的是我，也許我活得太累，表麵上的安定是裝出來的，讓你看到了我的內心，不好意思。你調我過來，不會讓你失望吧。”
    李修明那根被刁熠搞得緊繃的弦終於鬆弛下來：“怎麼會，你真誠的工作態度，正是我想要的啊。”表麵的溫馴卻掩藏了一身隨時會乍起的刺，你啊，這麼可愛的男生，誰會忍心傷害你。
    刁熠默默地吃著早餐，內心無比自責。
    正統計數據的刁熠從李修明手中接過傳達室打來的內線電話：“刁熠啊，門口有位女生找你，你接下電話吧。”
    沈倩：“你出來，我有話說。”
    驚得刁熠差點掉了下巴：“你真來啦，這麼熱的天，這麼遠，我下周肯定回家。進來吧，我去門口接你。”
    李修明假裝看著手中的資料，耳朵卻聆聽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
    沈倩：“我在門口等你，說幾句話就走，我不想影響你工作。”隨手掛斷電話。
    刁熠尷尬地看著李修明：“真不好意思，我去趟門口，我妹妹來了。”
    “讓她進來吧，門口連棵樹都沒有，沒處躲沒處藏的。”李修明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麵無表情。
    “她說了不進來，十分鍾我就回來。”刁熠等他的示下。
    “去吧，告訴你妹妹下周六你休息，周五就可回市裏。”李修明看看台曆。
    刁熠慌慌地疾步到門口，好遠便見太陽傘下的沈倩俏麗的身影。沈倩依然紮著做學生時高高馬尾辮，淺綠色上衣米白的七分褲紅白相間的帆布鞋。
    “跟我去會議室坐會兒吧，一會兒吃了飯再走。”刁熠迎麵站在沈倩麵前，沈倩哀傷的表情著實嚇了他一跳。
    “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不做我的哥哥，行不行？”沈倩似乎並未從昨天的狀態中走出，紅了的眼睛已說明她沒有休息好。
    刁熠內心如焚：“我的情愛在三歲那年就已經隨父母一同逝去，除了哥哥，我做不好別的角色，相信我說的，今生我也隻會有你這一個妹妹，除了你與媽媽爸爸，我也不能再接受別人的關愛。也許有一天我會去很遠的地方，是遠行，不是消失。”
    沈倩已淚濕兩頰：“我不懂，我隻知道從小我就喜歡跟在你身邊，幾乎每個周末都希望媽媽帶你回家，要麼就帶我去福利院。你身邊還有那麼多大朋友小朋友，我隻記住了你一個。大學那四年，我的舍友都知道我有一個福利院長大的哥哥。因為我一直當你是我生命中最驕傲的存在，你每次出現在我麵前都像太陽一樣，晃得人睜不開眼。你現在說你不會再接受別人的關愛，你是說你一個人過一生嗎？”
    刁熠點點頭：“就算是這個意思吧，所以你千萬別錯過優秀的男生，我除了一處空蕩蕩的房子，什麼都沒有，又怎能帶給你快樂？一年中偶爾見一次，以敘兄妹之情，於我已經很滿足了，不能再連累你。”
    沈倩哪裏就這麼輕易接受他的說辭：“除了你這個人，別的我都不在乎！你要真想一個人過一輩子，那我也告訴你：這輩子我也一個人過！”她轉身想就此別去。
    刁熠上前攔住她：“你這樣走，怎麼讓我放心。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歸宿在千萬裏之外。”
    沈倩心緒平靜了好多：“千萬裏？你想出國？”
    刁熠搖搖頭：“出哪門子國。”他指指天空。
    “上天？你別說你是那架飛碟的主人，要玩星際穿越啊？那我更得跟你去，那可太好玩啦。”沈倩破涕為笑。
    “你呀，哪像個參加工作的人，你領導今年多大啦？”刁熠真希望有個優秀男生出現在沈倩的生活裏。
    “別提他，純粹一大叔，隔著好幾代呢。”沈倩又收斂起笑容。
    “不可能吧，反正你不能當兒戲，年紀輕輕就當上部門經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比我強！”刁熠看看時間，“找地方吃飯吧，別在太陽底下曬著了。”
    “不許你再提他，否則我不回去！你信不信？”沈倩覺著自己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收獲。
    “信！”刁熠隻希望這個任性的妹妹速速返程。
    “也不用去吃飯，我想好了：以後哥哥不哥哥的無所謂，隻有當我一點疑問都沒有了，我再死心也不遲。我肯定會搞明白你的千萬裏之外，走啦。”
    刁熠一直等到她上了公交車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