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猶如即將幹涸的溪流，一點一點地露出底下的泥石，細細地裂紋從心髒蔓延到四肢，墨黑色的鱗片隱入皮膚，長長的魚尾從當中分開，裂成兩半，變化成修長的雙腿。
這過程從開始到結束，沒有像第一次那樣痛苦和難受，反而讓他舒服得想要歎息，宛如解除了一直束縛著自己的枷鎖，恢複自我。
藍修恢複後依舊趴在地上，平複著呼吸，嘴裏的幹燥卻沒有隨著身體的變化而消失，依舊難受地讓他忍不住吞咽。
他晃動了下自己的腿腳，似在確定它們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雖然有熟悉的身體，但是他感受到了淡淡的失落，散布在自己的眉眼。
雖然知道自己會重新變成人魚，但是這麼快，真的有點始料未及啊……
忽的，洞外傳來了一點動靜，是藍海回來了。
他頭上頂著一個直徑兩米長的巨大龜殼，裏麵盛滿了海水，正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也沒看清楚藍修的狀況，把龜殼放下就想過去把藍修抱進去。
“等等！……”藍修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騰空抱起，放進龜殼裏麵，被海水淹沒口鼻。
反應過來不對的藍海驚訝了半秒就立馬把他重新撈了起來，有些慌張。
“你怎麼變回人類了？”
“謔！咳咳咳！……我……咳，怎麼知道……哈咳……”藍修抹了一把臉，把水咳了出來，借著他的力從龜殼裏爬出來。
剛一跨腳，身下涼嗖嗖地感覺讓他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的停頓連帶著藍海也停下動作，跟著他視線一起往下麵看過去，隻見一隻小鳥正在和他招手，搖搖晃晃的好不可愛。
啊啊啊啊啊啊啊！艸！
藍修心裏瞬間跑過一百萬隻草泥馬，倏地一下就縮回了龜殼裏麵，臉漲得通紅。
不對啊！我為什麼要躲！藍海不也是光著嗎！我怕個鳥啊！！
藍修想通了之後，又充滿不自在地從龜殼裏麵默默站了起來，慢慢爬了出去，在火堆旁邊蹲好。
“咳……咳！那什麼，我有點冷……”他的語氣裏寫滿了欲蓋勳章。
藍修恨不得撕了自己這嘴，說得這都是什麼啊！
死了算了！
“那我再去找些柴火。”藍海依舊很淡定，從容不迫地再次出去了。
藍修蹲在原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很想死。
唯一值得慶幸的估計就是他現在不口渴了，也聽不用莫迪大喊大叫的聲音。
他深感自己和藍海不能再這麼下去，所以自告奮勇地出去找了點巨大的樹葉和枯草杆，憑著拙劣的手藝，勉強弄了一個足以遮羞的東西。
不至於讓自己再這麼坦誠。
他還是個正直善良公正守法的文明青年。
藍海回來後拿著那個像草裙又不像草裙的東西看了半天，最後因著新奇還是穿了。
藍修深感欣慰。
他要是不穿，自己就得和他拚命了，還好我們還能繼續朋友。
也不是，自己一點也不想和他做朋友……
藍修決定轉移話題，“我現在變回人魚了，你要送我回去嗎？”
問的時候，心裏很忐忑，生怕藍海真的說是，但他還是要問，因為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別哪天一覺醒過來，自己就這麼光溜溜地被丟在岸上，然後第二天的新聞就是：震驚，一赤果男子驚現海岸，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泯滅……
“要等幾天。”還好藍海的回答沒有讓他的想法變成現實。
“怎麼？”
“要幫莫迪搶一個東西。”藍海穿著粗製濫造的草裙，在微弱的火光下坐了下來。
“搶？”藍修注意到了他使用的字眼。
“嗯，聽說那東西附近有很多魚守著。”藍海點點頭，往火力丟了一塊柴，竄起一連串火星。
“危險嗎？”藍修略微有些擔憂。
“應該，他找我幫的忙，沒有簡單的，你可能要在這裏待幾天，我會盡快趕回來。”藍海抿了一下單薄的嘴唇，做出承諾。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沒事，之前一直沒問過，你和莫迪什麼關係？他之前一直在找你。”藍修盡量讓自己說出來的話，沒有帶上醋味，而是朋友間的詢問。
“算是朋友吧，我一百多歲的時候在一艘腐朽的巨輪裏發現的他，他當時被鎖鏈綁在桅杆上麵，飄在海裏，我問他為什麼不掙脫開，他說懶得掙了……”藍海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目光透過火焰，看向久遠的記憶。
藍修在一旁聽著不敢打斷，不自覺放輕了呼吸等他繼續講。
“我當時年紀還小，以為他是要麵子，沒有力氣掙開，所以就幫他把鎖鏈扯斷了，之後就時不時出現在我麵前，找我幫一些忙。”藍海收回了視線，看了眼認真傾聽的藍修，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現在想想，他怎麼可能掙不開，隻是不想掙開而已，當時他看我眼神也沒有解脫後的高興。”
這語氣裏淡淡地失落，是從藍海一百歲時放出莫迪時就埋在心裏的自我質疑。
“可是他現在過得很好。”藍修感受到他的掩藏的情緒，迫不及待地開口為他辯解。
“你沒見過他後來每次找我的時候，是多麼狼狽，跟快死了一樣，還瘋了一樣對我笑。”藍海的語氣嚴肅，一點不似在開玩笑，手上捏著枯枝被捏成兩段，碎屑從他指縫滑落。
藍修被嚇了一跳，說不出話。
他很想不在這種時候去用自己的鋒芒，戳藍海的痛處。
可是讓藍海就這麼想下去，又讓他很難受，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自我否定，就像看著自己喜歡的鞋子粘上汙點。
“你是不是傻，哪有人會不喜歡自由！”他忍不住喊了一聲。
但是在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過大後，又膽小地降低了一些，不過依舊說完了自己的想法：“你那時候才一百多歲，還是小孩子吧！誰小的時候沒有犯過錯，你這麼糾結做什麼！做人就是要對自己寬容一點啊……事事計較，不得被煩死……雖然、雖然你是人魚，但現在還是人啊，不是嗎？！”
藍修一口氣把自己的歪理說完，咬牙等著藍海的反應。
“……所以……”藍海被他的話兜頭砸了下來，消化著裏麵的意思。
“所以我讓你不要糾結這種過了一千多年，船都要腐朽沒了的事情！”藍修鬱結，很想掰開藍海的腦子看看裏麵都塞了些什麼。
怎麼有時候這麼一根筋傻乎乎的樣子。
該不該說他小心眼呢，這種事情記了一千多年。
藍修對莫迪被放出來後的表現心有戚戚，但是更看不慣藍海這種把什麼都攬自己身上的表現。
“還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既然莫迪讓你幫的都不是什麼簡單的忙，更不能鬆懈。”藍修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再多加了囉嗦了一句。
藍海這會子已經知道了藍修的意思，此時看著他想要躲閃，又硬撐著盯著自己的樣子，莫名有些好笑。
他抬手撫摸起了這個關心自己的人類，“好。”
那手掌冰冷卻寬大厚實，給予人以極大的安全感。使藍修在一瞬間貪戀地忘了躲開。
並且極力克製自己想要再蹭一下的衝動，雖然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反正著人魚是個戀愛白癡，被占便宜了也不會知道。
藍修自我安慰著，放任自己磨蹭了下下藍海的手掌。
舒服……
他的嘴角勾起，心情愉悅，歡快的情緒順著手心傳到了藍海這邊，讓他也隨著對方的依賴而感到滿足。
“辛苦你在這待幾天，我會讓巨龜爺爺照顧你。”
“好，巨龜爺爺就是這個島嗎？”藍修懶洋洋地開了口，有困意襲上眼尾，連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巨龜島嶼都不能讓他精神起來。
之前的變身想來還是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氣。
藍海看著他困倦的樣子，附身過去抱住了他，慢慢地放到了原來的草席上麵。
“先睡會。”藍海的聲音溫柔輕緩，似是不想打擾他。
“嗯。”藍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出了幻覺，藍海那種人魚，怎麼會這麼溫柔的說話。
一直都是冷冷淡淡，偶爾還會有點傲慢。
藍海卻沒有他那麼多心思，放下人後又去添了一些柴火，順便讓一直在他腦子裏麵當背景音的莫迪閉嘴，別吵了，才回去躺在藍修旁邊睡覺。
回到海裏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一直在忙二叔的事情，等幫完莫迪後……
“為什麼啊！為什麼不讓我喊啊！我朋友不見了，我不喊怎麼找啊！明天就你陪我去嗎？多一份戰鬥力不好嗎？！密盧德！”莫迪咋咋呼呼的聲音，果斷打斷了藍海的睡前整理。
“不為什麼，他不能陪你去了，再吵就不幫你了。”藍海語氣果決，一點不想和他繼續聊下去，盡全力終止話題。
“為什麼啊？你是不是把藍修藏起來了！喂！密盧德！你不能動他，他是我朋友！你對他做什……”
“閉嘴！”藍海火了，通過交流釋放出自己許久不用地威壓。
雖然對人的作用比較大，但是對低自己一等的人魚也能發揮出類似於獸王怒吼的恐嚇作用，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是海王了，威力比以前更大。
可惜莫迪就是一個異類，根本不受影響不說，還嘲笑他忘了威壓對他沒有這件事。
藍海惱了，任他說什麼都打定主意不理他。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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