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迷蒙的黑色，似乎連月光都懶於抬眼，隻是隨意地躲在濃重的雲層後邊，連一星半點的微茫都不屑於施舍，隻留給行人一片懊喪的漆黑。
    容雋沿著一條廊道緩緩地走，他不知自己為何手中空無一物就出門，按照這天黑的程度，他多少也應當提個燈籠——說來也怪了，這南鸞的皇宮，何時竟變成這般壓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的呢？平日裏的那些個晃眼的燈盞，都好似提前商量好一般默契地黯淡了，令他在環顧四周以後，禁不住心底升起一絲慍意。
    朕的皇宮，還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可是，不知為何，平日裏走得熟悉的一條條廊道，今番容雋在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個圈子以後，居然有一種又回到原處的感覺。是他視線不清還是心理上的錯覺呢？容雋暗忖，不一會兒就發覺不對勁——自己確乎是被困在某個特定的地方了，這個暗無天日的空間，究竟是不是他的皇宮。
    或者說，是他在做夢？
    一般來說，人在做夢的時候，總會或多或少地意識到自己所處並非現實。然而眼前即便是視線極差，周遭的風息、自身的存在還是難以想象的真實，並不像一般的夢中，雙腳踩著的不過是一片虛空，容雋分明感到，他所踏之地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隻是他忽然間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又因何出現在這裏。
    不過一瞬間的猶疑，他驀地看見遠處有一道細微的亮光。
    劍眉一挑，他毫不猶豫地快步走上前去，隨著他的靠近，那團白光也是愈加清楚，一個女人的背影慢慢地在他麵前勾勒出來——那是一個穿著淡黃色輕紗襦裙的女子。
    容雋看清，停住腳步，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然後睜開，鷹隼一般的眸子裏已經充斥著震驚與訝異，卻很快又被他眼底的冷意覆蓋。
    直到那個女子轉過了身，立在他的麵前，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容雋也是沉默，定定地望了好久，忽然笑了，隻是這笑好似從牙縫中生生擠出來的，滿是冰冷與一層難以捉摸的情愫：
    “別來無恙啊，雲姨。”
    雲裳沒有回答，僅是木然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她看起來仍是三十許的模樣，似乎從她死的那一刻起，她的整個人，就永永遠遠地停留在了那個年紀，那個時空，甚至眼前的她，現在看起來，與容雋的年齡根本所差無幾。
    十年生死兩茫茫。這麼久以來，說是不後悔斷然是假話，隻是容雋沒有料到這個因為阿靖而始終縈回在自己腦中的故人，今番會以這樣的形態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一樣的白皙清麗，卻瞳色空洞，儼然毫無生氣的木偶，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站在他的跟前，無聲無息地消耗著容雋的耐心，折磨著他的神思。
    想來，阿靖疏遠與我，也是從十一年前，你的離世開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折磨了我整整十年，還不夠麼。
    “雲姨，既然您又找到我的夢裏來，我們不妨把話說清楚。我知道我也有錯。但是，是您輕視我的感情在先。我早就說過，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阿靖。為了他，我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在乎。”
    “……”仍舊沒有回音。
    雲裳一雙清麗澄明的杏眼仍舊木然地望著他，辨不出心緒。
    “……”見沒有得到回應，容雋也不惱，隻是星眼冰寒如初，一絲悵然閃過，轉瞬即被冷意吞滅，他兀自笑得威懾四方，“嗬嗬……雲姨，說出來您或許不信，我比誰都希望您能活過來，經由我的手活過來……”
    孰料，話音未落，眼前的雲裳卻似忽然觸碰到某個開關，眸色猛然一亮，旋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與氣勢直逼容雋的近前，令他在甚至沒來得及反應的當兒，被她一隻纖細的手，死死地扼住了脖頸，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