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5章 涼月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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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靖還是走了——在他頗為厚道地替阿雪打掃幹淨晏宅以後。阿雪靜默地斜靠在椅背上,僅是目送他的離開,雖然心中明白,王府和晏宅同在京都,日後若是想見實在是一件容易之事,可他還是難免有些落寞,心間亦似伴隨著那人的離去而空下了一大塊,一時根本無法彌補,隻能任由它鑽風漏雨,搖搖欲墜。
須臾,他“嗤”地笑了一聲,自嘲似的突兀說道:
“無聊。”
頓了片刻,即而起身往莫小憐的房間走去。
晏離雪不得不承認,即便雲楚澤並不了解縱靈術,那日他的話並不假——憐兒,如若沒有足夠的靈力來維持,的確時日不多了,更讓人煩躁的是,此番墨瑤仍然是沉寂,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體征,而自己早前對靖華所說“調息幾日便可恢複”之類言語,不過是讓他安心的場麵話,墨瑤究竟何時恢複,能不能恢複,還是個未知數。
而且,以憐兒的情況來看,怕是自己所擁有的那一半墨瑤靈力全開,也無力回天,隻能再行拖延個一陣子罷了。
“可惡!”晏離雪禁不住一拳砸在床頭櫃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一絲痛意從他握成拳的細白手上滲入,他早已察覺不到,略微偏過頭,目光觸及莫小憐駭然可怖的一張枯槁容顏,竟是比去北笙之前還要衰敗三分,他隻覺得心如刀絞,又不啻被萬千細小的火蟻噬咬,撕裂燒灼般的痛感即便早已被他麻木的神經排斥在外,逐漸被蠶食的凋零的內心仍然無法阻擋地昭示他切實存在的痛苦,以及,無力更改的渺小與悲哀。
莫小憐平躺在床鋪上,沒有知覺,五感盡喪,她不能感受到身邊人分毫的悲戚,同樣也無以替他承擔這些個也許本就不應由他來承受的責任,厚重的絕望。
她始終保持著一個表情,唇角略微上揚,幾乎是在微笑,慘白的皮膚雖然難以遏製地漫上細紋,脖頸間亦被褶皺覆蓋,她卻還是那般靜謐安和,阿雪甚至覺得,下一秒,眼前身著米黃色輕衫的女子會睜開那對清澈明亮的眸子,然後,溫和地衝他笑,還帶有幾分少女獨特的嬌俏伶俐,恰如她十六歲時,韶華正好的模樣。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臆想,阿雪睜大了一雙桃花眼,視線回聚,落在莫小憐幹枯若木枝的手背,愣住,接著像是窒息一般倉皇地後退幾步,抬手抵在脖頸間,仿佛真的被人扼住喉嚨,連一貫白皙的麵龐都逐漸漲成紫青。
恍惚間,他又分明看到了六年前莫小憐俊俏明麗的笑靨,即便是被北笙的風雪吹得微紅,也如若那滿院的臘梅,美得雋永而真實。
隻是,那一年的真實,恰是今時今日最不真實的虛妄。韶華不再,容顏不再,待到阿雪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端詳這一張無比熟悉的親人般的臉孔之時,竟然慌亂得忘記了自己下一步的行止,隻能呆愣地站定,雙膝微顫,竭力使自己不要再次跪倒在地,徒自延續無人見證的卑微。
可是,憐兒早就死了啊……是他用縱靈術,硬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如果不是他,她早已被埋葬在南山,與師父師母合葬於一處,怕是早就安然輪回,不必再遭罪了。
他突然怔住,吃力地回憶起這地獄般的六年,白皙的手指顫巍巍地撫上莫小憐幹枯衰敗的麵頰,霎時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這麼做原本的意義,還是說,他一早就在潛意識裏要讓憐兒為自己的執念陪葬麼。
時至午後,陽光早就不複最盛時候的氣焰,阿雪卻仍像是不堪刺目般地眯起眼眸,內裏有深深的波瀾在漾動,他輕啟薄唇,無聲地開合,遂又諷刺地笑起,眸中卻是讓人心疼的哀傷:
“若是你此番還在……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