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女子從齒間逸出一絲呻吟，意識逐漸回歸，她想要略微活動一下手指，卻發現自己的四肢仿佛根本不由自己的意識掌控，她掙紮了好久，最後，隻能緩緩地抬起上眼瞼，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圓潤眸子。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空山大師原本在凝神靜坐，察覺到女子的細微動靜，便睜開雙眸，然後，緩緩地從圓墊上站起身，輕輕走到床鋪一側。
    女子怔怔地盯著他，幹淨的眼眸裏滿是迷離與困惑——眼前這是一個高挑溫厚的和尚，五官俊逸不凡，白皙的麵龐幾乎沒有一絲細紋，讓人辨不出年紀，似乎從未老去。他著一身淡灰色的樸素舊袍，那通身超脫凡塵的清朗氣質卻讓她心下暗驚，逐漸地，她望向他的目光裏竟多了一分道不明的癡迷。
    “我……這……”女子仿佛頭一次開口說話一般，竟頗為吃力，那聲音也好似有些幹澀沙啞，她皺起兩道秀眉，心中難免一陣煩躁，而空山大師微笑著傾身，目光如水地望著她：
    “你原本受了重傷，現在才蘇醒，還需慢慢恢複，急不得。”
    他說著小心地扶起女子的上半身，令她倚在兩層柔軟的靠墊上，然後，他像是洞悉了女子心中所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後，便拿著一麵銅鏡，輕輕遞到女子的麵前，善解人意地溫聲道：
    “看看吧。”
    女子懵然地瞥他一眼，遂吃力地抬起手，機械地接過那麵錚亮的鏡子，慢慢湊近了臉孔，一張蒼白卻嫵媚的臉映入她的眼簾。
    那儼然是水媚的麵容。
    不過，這女子在盯著鏡麵看了須臾後，仍是迷惑地抬起頭望向空山大師，那對眸子裏的神色似乎與她難掩明豔的臉容不同，竟是初生小鹿般的幹淨懵懂，黑白分明，那神情好似在巴巴地詢問：
    這是誰？而我，又是誰？
    讓人止不住地心疼。
    空山大師於是歎了口氣，想要對她實話實說，思忖了片刻，還是輕柔地笑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女子盯著他的雙眼，溫朗的眉宇像是浸潤著細膩和煦的暖風，不消言語，便能悠悠婉婉地滲透進她的心裏。於是，她縱然還是迷糊無措，頭腦中一片空白，但到底逐漸安下心來，沉默地搖了搖頭，發白的唇瓣顫動一下，仿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是枉然。
    空山大師平靜地看了她幾秒，最終，他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向女子投去一個溫柔的目光，靜默地安慰她，良久，方淡淡地言：
    “既然你忘記了，不妨就隨同我一起修行罷。”
    “……嗯？”女子終於能夠吐出一個夾帶著疑惑的音節，視線卻始終駐留在身旁這個器宇不凡的和尚身上。
    空山大師遂轉過身，外間早春的陽光絲絲縷縷地穿透梨落寺的窗檻，有些羞怯地傾瀉進來，盡管尚夾雜著些許寒冬未曾泯滅的涼意，可空山溫朗的眉眼還是柔和地舒展開來，眼眸微彎，唇角上揚，笑著說道：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如此這般，我便喚你‘鬱兒’，可好？”
    鬱兒，鬱兒……女子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這個名字，心下是說不出的溫熱與歡喜，她漸漸扯開唇角，雖然吃力，但還是淺淺一笑，幹啞的聲音居然有一絲別樣的風情：
    “……好。”
    粗布衣袍的和尚微笑，瞳色卻是愈加空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