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對縱靈術的驚歎之外，空山大師還有另一番疑惑。他長身而立地在庭院中前後踱步，腦中卻回憶起幾日前的那個雨夜，在南山腳下發現水媚屍體的那一幕。
    那樣的大雨，這孩子的肉身尚是分毫未損，顯然是逝去沒有多久。這樣便奇怪了，他暗忖，一個人便是即刻死於非命，魂魄也沒有短時間內消散殆盡的道理。而且……空山大師曾仔細端詳過水媚頸子上的傷口，被銳器刺入，幾乎穿透，看來這便是致命傷。但空山在若幹年前，還作為一名除妖師的時候，就對各種傷口或多或少有一些了解，即便是時隔多年，他還是不難發現女子脖頸間的傷口形狀不像是從對麵受到襲擊，反而好似她自己所為。
    這倒奇了，空山大師不由蹙起雙眉，幹淨清明的麵容浮上一層不深不淺的憂慮。一個女子，究竟要有怎樣的心境，才會選擇這般慘烈而直截的自殺方式？
    又或者，實際上她根本不是自殺，或者說她並非自願死亡，而是被某個精通縱靈術的人操縱了心神，殺死她之後也順帶抽盡了其三魂七魄。
    思及此，空山大師禁不住一陣心寒。雖然他並不甚懂縱靈術，可是見多識廣如他，或多或少地知曉，所謂縱靈，一般情況下隻能用作驅除邪祟，操縱一些在此間遊蕩、不得安息的殘破遊魂，至多是怨念深重，攪擾尋常人家不得安生的惡靈。這些個魂魄在離了本體以後，即便是因有怨念而靈力頗強，但實際上反而容易操縱——普通縱靈師終其一生所能達到的不過這一境界。這也是縱靈師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被世人誤以為是普通驅靈術士的緣故。
    複雜一些的便要屬操縱那些附於凡人軀體的怨靈。盡管它們所依附的並非自己的本體，可是遊魂一旦得以附著在活人的身上，那便通常難以被抽離，若是想要操縱與它，更須深厚的縱靈功力才行。
    而眼下的這一種情形，實在是讓人驚駭。這名女子的肉身顯然便是其魂魄的本體，那個人難道當真有那般奇詭的高超縱靈之術，能夠在這女孩尚活著的時候操控她的意識，將其殺死以後，再將其魂魄硬生生抽出嗎？
    空山大師思忖良久，方想出三種可能。
    其一便是這女子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或者本就神誌不清，這麼一來內裏魂魄受到攪擾，同本體有所剝離，便容易操縱；其二則是這位縱靈師果真有超乎想象的強悍靈力，能夠直接抽取活人的三魂七魄。可是，這顯然是無稽之談，空山思量，一位縱靈師在禦靈的同時，斷然會在某種程度上受到同等的傷害，即便是他有能力抽其魂魄，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倘若他沒有某個強大的法器相助，絕對不會愚蠢到與之玉石俱焚——還是說，那位縱靈之人與眼前的姑娘有著血海深仇不成？
    空山心念一轉，不禁眉頭輕顫，他忽然想到了傳言中出現在北笙的聖物墨瑤。難不成，當真有人得到了墨瑤的力量？
    沒來由地，他霎時想到了晏離雪清冷的身影。
    “不可能罷。”空山大師忽然溫和地笑起來，然後禁不住搖頭。那日與晏公子曾有一麵之緣，瞧見他通身沉靜若雪的氣質，怎麼也不像是這般衝動與殘忍之徒。
    餘下的便是第三種了。空山大師歎了口氣，微微仰起頭，感知陽光在臉頰躍動的一絲暖意，然後不由自主地朝水媚的廂房走去。
    其三，除非是這名女子心底已有不可撼動的死亡的決心，以及獻出靈魂也在所不惜的堅定的意願。
    這最後一種，較之前兩個猜測，似乎可能性最為微渺。然而，倘若切實地付諸實施，同時也是最為順利，最容易成功的途徑。
    畢竟，沒有什麼比在本體和意識的自主配合下，更為簡單的縱靈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