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醉背著水媚，跌跌撞撞地跑了好久，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又回到了南山腳下。夜色已深，寒風凜冽刺骨，豆蔻兩條手臂交疊，有些哆嗦地環在胸前，她到底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本來就隻穿了一件短襖，逃跑的時候不知道在何處割到了衣擺——短襖中原本為數不多的棉絮一點一點地飛出，待他們到達南山之時，她已然凍得嘴唇發紫、指尖通紅了。
    若是喚作平日，以南風醉對待任何人都那般溫和的性子，定然會褪下外衣借給豆蔻，然而此刻，他竟沒有多看她一眼。豆蔻以為他異常的冷淡是自己的錯覺，先是沒有說什麼，逐漸的南風醉停下了腳步，在一株古樹旁將水媚放下，夜色深重，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什麼樹，豆蔻隻見其樹幹有約莫兩三丈高，便是在白日，若想仰望其頂端，也需要好些功夫。
    水媚早已沒了最後一絲氣息，可她那雙明媚的眸子維持著睜開的模樣，那不是她曾細致地勾勒出眼角的媚眼，而是宛若少女一般的黑白分明，澄澈而純淨，她竭力地睜著眼眸，不知道想要借此傳達什麼訊息，可那眼底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倔強與無悔讓南風醉呆呆地立了好久。不知為何，他頎長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清瘦與單薄，承受著砭人肌骨的涼風，連豆蔻都忍不住地心疼。
    忽然，南風醉上前一步，單膝跪在水媚的屍體前，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默默地按在她的眼眸上，輕輕向下一抹，她終於得以闔上雙眼，南風醉低垂著頭，束發的玉冠早不知在何時就掉落，他及腰的長發與風都沁涼的寒風近乎癲狂地癡纏，像是萬千妖嬈的玉臂，朝著如墨的夜空，肆意地卻又卑微地乞求著什麼。
    然而終是枉然。
    你安息吧，水姑娘。南風醉在心底默言。然後，他將兩隻手的食指同中指並攏，上下交疊，小心地按在水媚的眉心，驀地，在那兩道黛眉的中央緩緩地升騰起一縷淺藍色的微光，南風醉用手指牽引著它，那淡藍的光芒好似有著生命的意識，竟癡癡地在他的指間一圈又一圈地纏繞，然後，隨著南風醉把指尖按在自己的胸膛偏左的地方，那一縷藍光溫和地繞著他的指節，慢慢地透過南風醉的衣衫，浸入他胸前的肌膚，一絲絲地滲透到他的心裏。
    豆蔻震驚地望著這整個過程，南風醉雖然沒有明說，她還是能夠看出來，水媚餘留的最後一星魂魄，被南風醉封印在他的心底。
    永遠都不離棄
    “……”驀然間，豆蔻像是毒入骨髓的邪祟，雙眸在夜幕中詭異地圓睜，而那之中熊熊燃燒著的恨意淬煉出的火光，不啻要囂張地從她的眼眶中迸出，穿透水媚那具已然沒有任何溫度的身軀，將她徹底絞個粉碎。豆蔻就那麼靜靜地站立在南風醉的身後，並不尖銳的指甲也深深陷進皮肉，幾乎要摳出血來。
    兩個人不知為何都陷入了沉默，又好似在彼此較量著什麼，最後，還是豆蔻先繃不住，柔膩清恬的聲音微顫，盡管是竭力裝出來的純真：
    “大人，請節哀……我們還是快些前去南風本家吧——孫將軍的追兵也許很快就會追過來了。”
    那一刻，南風醉就那般保持著單膝跪地的樣子，在夜風裏凝成一尊清雋的雕像，隻是他眉宇間的朱砂痣，再也沒有往日的分毫溫暖。
    “……節哀？”他像是自語，又好似在思量一個笑話，突然地一笑，那抹極淺的笑意幽幽漾開，卻讓人感到冰霜般的寒意，須臾，他緩慢地站起身，背對著豆蔻，沉聲道，“你走吧……不必再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