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藍衫女子努力調動麵部肌肉，勉強“嗯”了一聲，看得出來，她連微笑都十分吃力。
    “……你……吃飯了嗎？”盡管艱難，她還是竭盡全力擠出一句沙啞的問候語，臉色蒼白得不像話，額角和雙頰的皮膚有明顯起皺鬆弛的現象，而那及腰長發也變得稀稀疏疏，間或夾雜著幾縷灰白的發絲，隻有從她依舊明澈的雙眸之中，還依稀能挖掘幾分她原本的風韻。
    晏離雪隻覺得喉間一陣幹澀，他低頭默默地望著女子日漸衰老的模樣，心中是說不清的酸楚。他頓了片刻，有些痛苦地闔上眼，仿佛不忍看到女子經受摧殘的體態，可他的心底又比誰都清楚，即便是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將時間延長個幾載，逝去的，終究不複存在了。
    他狠狠地擰起清秀的眉，連苦喪的一張臉都是那麼動人。是啊，這麼久了，難道自己還沒有習慣這既定的事實嗎？他開始嘲笑自己的癡，嘴角上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似在喟歎，更似在譏嘲，好一會兒，他才將所有情緒壓在心底，雙眸睜開，淺褐色的瞳仁裏盡是溫柔，雪一般清冽的溫柔。
    “沒呢，不必擔心我。倒是你，今日的蘇醒較之上個月竟又提早了一刻，七月十五申時尚未到，可有什麼不適的地方？”
    晏離雪的聲音溫和得不啻在低語，他在女子的雙膝前蹲下，兩手按在輪椅兩側的扶手上，抬眸與她的眼睛相對，話語間呼出的細微熱氣幾乎要染紅女子慘白的麵頰。
    藍衣女子極淺地搖搖頭，這個動作漫長而沉寂，直到年輕術士白皙的指節在扶手的棱角處磕得發紅，女子才用她那有如落葉廝摩幹涸地麵的沙啞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不必……費力了……我……知道……不久……了……”
    一番話說得晦澀，在場包括那小鬆鼠在內的三人都清楚其中的含義。棕灰的小動物從阿雪的肩上躍下，扭身又變成一個圓臉的小丫鬟，她皺起的短而粗的眉毛配上那雙特別圓潤的大眼，看起來格外可愛又喜感。
    晏離雪忽然加重了雙手的力道，可以看出木質輪椅在他的按壓下微微晃動，連帶著藍衫女子瘦薄如紙的身子也不住地輕抖，可兩個人似乎誰都沒有在意這些，阿雪極美的臉大約因激動綻出一絲緋色，那對勾人的桃花眼灼熱得讓人無法忽視。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好久，不知道究竟在默默爭論、計較著什麼，連神經大條的小鬆鼠都哆嗦起來。
    於是，她忍不住幹笑兩下：“哈，哈哈，阿雪呀，夫人剛醒，我也快餓死啦，你還不去弄點吃的！”
    這時晏離雪才如夢初醒般地一顫，目光聚焦到女子始終如一的雖僵硬卻親切的笑臉上，又瞥見小丫鬟擠眉弄眼的表情，他意識到是自己把情緒遷怒到了別處，而那個人，恰是他最不該傷害的人。
    “抱歉。”他說著直起修長的身子，向外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停住，略微偏過頭，溫和而篤定地對藍衫女子說，“我不會讓你死的，至少在那之前。”
    言罷他大步離去，潔白的衣袂在行走帶來的風中揚起，那玉人一般的清美背影，竟叫藍衫女子愣神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