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六五回.冰凍三尺千日寒 絕壁九仞萬載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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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對自己有恩的武林泰鬥少林方丈,被幾個後輩晚生逼迫而自斷經脈圓寂當場,聽久別重逢的故交語音哽咽訴說此人間慘事,楊南丞震怒之餘,更是唏噓長歎。見著了塵說完話黯然神傷不可自拔,又多寬慰了幾句便請了塵先行歇息,兩人徑自前來拜祭枯禪大師。
    少林寺的塔林乃是少林寺的百年祖塋,是眾高僧與曆屆方丈墓塔所在。
    楊南丞兩人本是避人耳目前來祭拜,這會兒又是夜深人靜寅時剛至,漆黑夜色東方薄光,聳立的座座墓塔幽深駭人,何況還有一陣若有似無的幽怨哭聲。
    楊南丞曆來不敬鬼神,可腦中也是先行想到可別是遇到什麼,轉念便想到許是什麼旁人前來祭拜,果不其然看到對方是個消瘦僧人,隻是哪裏能想到對方一驚一乍,竟然叫顧非靈機一動,嚇出一個曲善流!
    曲善流!
    楊南丞初聞曲善流的名字,是在與林香月去救他被劫持的父親諸葛無雲時,諸葛無雲提起。諸葛無雲曾說,曲善流是他的師弟,也就是九蓮魔宗總壇設計機關陣的人。原本楊南丞以為這個曲善流無關緊要,直到從薛步橋口中才得知,這個曲善流卻是九蓮魔宗的叛徒,也正是他帶領著黃尚幾人去西疆剿滅了九蓮魔宗,而自己的父親楊倚天也清楚說過,這個曲善流其實才是九蓮宗與中原武林這糾纏不清的恩怨的罪魁禍首。
    楊南丞曾因為那個劍棋陣猜測諸葛無雲其實就是曲善流,誰知道,誰知道這個曲善流竟然就在自己麵前!可謂是中原武林和九蓮宗的共敵之人竟然就在少林寺中為僧!
    果真踏破鐵鞋無覓處!
    楊南丞兩人麵露驚色,交換了一下眼神,默契地沒有立刻開口追問。
    顧非看蜷縮在地上的僧人瑟縮不止,口中喃喃自語頗有些混亂,一邊念著佛偈一邊口口聲聲“不要勾我魂魄”,加之方才一句“少宗主”,唯一想來這人勢必是將楊南丞錯認成了被其迫害致死的楊倚天所以才受到驚嚇。果是若無虧心何懼鬼神!顧非雖是又驚且怒,卻想定這人身份應該不假,抬眼看了看楊南丞臉色,應該與自己所想無差,於是他衝楊南丞輕輕點了點頭。
    楊南丞雖不如顧非反應迅速,可前後一想倒是也明白期間關係,看顧非遞來眼色更肯定了自己想法,上前一步,冷冷開了口:“我是人非鬼,你且再看仔細我到底是誰?”
    那僧人聽了這話渾身抖得更是厲害,卻忍不住從指縫中低眼看著地上楊南丞的雙足,看定了才一邊嘟囔著什麼,抬眼看了一眼楊南丞的臉,又嚇得哇哇叫,似乎想起身逃跑卻是雙腿發軟:
    “不可能不可能……活著,你,少宗主、你……你活著……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看著這枯瘦伶仃的老和尚被嚇得鼻涕橫流六神無主,楊南丞緊緊皺了皺眉頭,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將他逼迫他與自己對視。
    曲善流嚇得魂飛魄散一頓尖叫,哪裏還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樣。
    “看著我!”楊南丞怒喝一句。
    “不!不!饒了我饒了我,我是被他們逼迫的我是、我……”曲善流掙紮著,可他那點力氣全然不足掙脫楊南丞緊固他的手。他扭曲著身子,可能是感受到了楊南丞手上的溫度確定了他並非鬼魂,可能是楊南丞並沒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終是隔著最遠的距離多看了楊南丞幾眼。
    楊南丞感覺手中的掙紮力度減小,眉頭稍作舒展。
    “你……”曲善流驚訝地看著楊南丞,總算稍微緩過神,“你不是、不是楊倚天,可你……不……”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楊南丞還是忍不住心中一歎:果然如他兩人所猜麼,此人心中有虛錯將他當做年輕時的楊倚天;而當年楊倚天殺人如麻見血封喉,記得他的麵孔的除了僥幸存活的仇人,恐怕也隻有這個曲善流了。
    “難道你是……難道你是,你是少宗主的……”曲善流恍然大悟,可臉上懼怕之色隻增不減,“你是、你是來替父報仇的麼?!不、不要殺我……我……”
    報仇?
    楊南丞愣了一愣,眼神低垂。
    冰洞之中,楊倚天要他發誓為他殺了他的仇人,屠魔九英和曲善流。
    一邊是瘋魔天下的劍魔,十步殺一人,一邊是沽名釣譽的惡徒,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個仇,叫他楊南丞怎麼報?
    看楊南丞臉上一絲苦楚,顧非連忙貼近他緊握了他的手:“丞哥……”
    聽到顧非的輕喚,楊南丞眼中恢複清明,遞給顧非一個安心的眼神,才一把將曲善流甩在地上:“那要看你識不識趣了!”
    曲善流聞言一頓,連忙跪著應聲:“你說你說要我做什麼,小僧、我、我都答應我都答應!”
    楊南丞不願見到一個僧人跪地求饒的模樣,微微轉過眼,冷冷道:“你與黃尚幾人在雪山之上埋伏他的事我已經知道。當年你們到底為何將九蓮宗卷入紛爭,又如何行事,你若說得半句假話……”
    曲善流聽完楊南丞的話臉色煞白,跪著退了兩步,竟然有幾分猶豫:“這、……這……我……”
    楊南丞一聲冷哼:“你不願說?”
    曲善流嚇得渾身一顫:“不、我、我說,我都說……我……都說,都說。”
    楊南丞看他總算鬆口,一切真相即將浮出水麵,臉色也稍作放鬆,可見著天色漸漸發白,想到這少林聖地之中頗為不敬,一把拉起顧非,一把擰住曲善流的後頸飛身而起。
    幾個起落,三人來到一處隱蔽山林旁,楊南丞才將驚魂不定的曲善流放開。
    “說吧。”
    曲善流唯唯諾諾點點頭,顧自歎了一口氣,似乎也在想著從何處開始,好一會兒才開口提起往事:
    “我們,”
    他才開口說了幾個字,顧非忍不住先開口打斷了他:“海慧大師麼。”
    顧非的語氣極為冷淡,嚇得曲善流身子一彈趕緊點頭:“是、是的,”忍不住瞄了一眼楊南丞的臉色,又忙低下眼繼續說,“我兄長也就是後來的海慧大師和我,十二歲那年,我們的家人死於一場疫病以後隻有我二人相依為命。我二人無依無靠,年級又小,隻懂些機巧之術難以為生,於是兄長便帶我一起投了少林門下。我們祖上本是姓劉的,太祖父也就是,知容公。”
    “!!”
    知容公?!楊南丞顧非二人目瞪口呆。
    “太祖父因為獻寶皇帝而封官進爵,但是到我母親便已沒落,可我們從小就聽過太祖父進獻寶物的事,從小也聽過,還有一本比《往生決》更厲害的書,流落在太祖父的師兄手裏,還在西域的《六道書》。”
    聽到這裏,顧非驚訝之餘竟然有些興奮,不禁拉住了楊南丞的手。天下之人皆知《往生決》是天下奇書秘籍至寶,卻在楊倚天提起之前,根本無人知道《六道書》的存在!當年屠魔之事卻果然和這另外一本奇書相關!隻是這一點線索,顧非心中許多疑惑都撥雲見月。
    楊南丞不言半字,隻反手與顧非十指相扣,皺眉聽著曲善流繼續講下去。
    “那是我年少氣盛,不甘留在少林寺為僧,偷偷下山還俗,然後去了西疆想要尋找太祖父所說的《六道書》。過了幾年,機緣巧合之下真讓我找到了這本書的下落,才知道這《六道書》和《往生決》都是九蓮神宗的鎮教之寶,而我太祖父其實曾是九蓮神宗之人。”曲善流說到這裏,臉上一陣苦笑,“我為了得到這本書,千方百計進了九蓮神宗成為了他們的教徒。然後才知道,這《六道書》是教中至寶隻有宗主和宗主繼承人才能翻閱。我花了十幾年總算成為了九蓮神宗的護法之一,卻始終沒有機緣看上一眼《六道書》。”
    “但後來機會終於來了!那時候的老宗主楊楮曜年事已高,而他的繼承人,也就是……”曲善流怯怯地抬眼看了看楊南丞,楊南丞隻是冷臉不言不語,曲善流又趕緊低下頭,“也就是您的父親,少宗主楊、楊倚天因為醉心劍術根本不願意管教務,所以,老宗主忽然下令說要將宗主之位傳給他的義子也是他的女婿秦玨。這件事諸位長老竟然都沒反對,但是因為這是第一次重新決定繼承人選,所以老宗主決定為這頭等大事安排一次重大宴會,要請出鎮教之寶傳授給新任的宗主。”
    “你就打算在授禮大典之上奪走寶書?”顧非冷哼了一句。
    曲善流哪裏敢反駁,隻畏畏縮縮念了句佛偈:“我、我那時候縱使這樣想,但是大禮之上都是教中高手雲集,我卻哪裏又有什麼本事去偷書,所以、所以我就回到了中原,想找兄長幫忙。”
    “那時候,兄長已經是少林寺的海慧大師,還與黃尚結拜了兄弟。我千山萬水回到少林寺向兄長求助,那時候黃尚也正好在場。”
    顧非雙眼一虛,心中冷笑,所以那海慧大師也是六根不淨,和黃尚兩人與這曲善流為了奪取寶書而殺人不眨眼麼!
    曲善流沒留意顧非的臉色,隻一邊回憶一邊皺眉繼續說:
    “我本隻是想兄長和這位結拜義兄能和我一起回去九蓮神宗奪書,可是兄長說憑借我三人之力怕是有去無回,於是黃尚當時就提出了一個計劃,”
    “計劃?”楊南丞挑眉打斷了他。
    曲善流被他一嚇從地上彈起來又重跪下去:“是他提的,真的是他提的,一切都是他和薛步橋的計劃,我和兄長,我和兄長隻是……”
    “隻是言聽計從的走狗麼?!”楊南丞冷哼。
    曲善流唯唯諾諾不敢回嘴,隻嘟嘟囔囔口念佛偈。
    “繼續說。”
    曲善流趕緊點頭:“我、我說。他,黃尚他說,要得到《六道書》就必須聯合中原武林的力量,所以叫我們聽命行事,日後事成自有我們幾人的好處。於是接下來我們在江湖裏放出許多消息,說關外有一個九蓮宗想要入侵中原武林。也不知道黃尚是什麼本事,這消息幾天就在江湖盛傳。而為了讓眾人堅信魔教這件事,我們,他們,做了很多事,很多事,”想起往事種種,曲善流麵露悲色接連搖頭,“做了好多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為了讓天下知道九蓮神宗是魔教九蓮魔宗?”
    曲善流緩緩點頭,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雙手,仿佛還可以看到自己雙手沾染的鮮血:“他們……不,我們才是入了魔……”
    看著這骨瘦伶仃的老和尚雙眼失焦,似乎沉浸在悔恨中,楊南丞神色一黯,長吐一口氣坐了下來。
    片刻,曲善流才又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那時候也是巧合,忽然出了一個劍魔鬧得江湖中人心惶惶紛亂不止!後來,大家都相信九蓮魔宗是個魔教企圖入侵中原武林,而內有劍魔神出鬼沒,中原江湖已經腹背受敵。群雄激憤要聲討魔教和劍魔,於是我們總算達成所願。後來,黃尚又說服了其他幾個人一起前往西疆討伐魔教,由我帶著黃尚他們前去九蓮神宗總壇。誰知道,嗬……”曲善流掩麵搖頭連連苦笑,“誰知道九蓮神宗的長老,老宗主,新宗主就在我們還在計劃如何將九蓮神宗變成九蓮魔宗的時候,全被楊倚天一人殺得幹幹淨淨,而就在我們因為沒有找到《六道書》喪心病狂的時候,劍魔楊倚天已經在中原瘋魔天下聲名顯赫!”
    “果然都是你們親手殺了那些披麻戴孝之人?”
    曲善流沒有否認,隻掩麵點頭:“我們逼問了所有人,都沒有任何人給出《六道書》的下落,惱羞成怒的我們……”
    楊南丞眼中似乎也見到了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忍不住一聲悲歎重重閉上了眼。
    猜測與推理,事實的真相卻往往更為可怕!萬千江湖好漢推崇之至敬佩不已的“屠魔九英”竟然真的隻是這樣欺世盜名的卑劣之徒!為了一己私利竟然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後來,我們重新回到中原,才知道劍魔就是楊倚天!我、”曲善流滿臉懼色雙眼大睜,“我曾見過少宗主的劍法,出神入化已入臻境,哪裏來的人敢與他一較高下!那時候他四處挑釁中原劍客,我們回到中原的時候,已經有十幾家劍莊名門被他滅絕!”
    “我知道他的劍法就是出自《六道書》,所以和黃尚他們提及,我們猜測那書既然不在九蓮宗總壇,勢必是被他帶走,所以,所以、”曲善流不敢說下去,隻臉色蒼白地看著默默不語的楊南丞二人。
    楊南丞聽聞到此,想起冰洞之中楊倚天後來的淒慘模樣,心下也不知滋味,隻捏了捏拳頭。
    曲善流看他半晌不接話,也不敢細說下去,隻惴惴難安地念了幾句佛偈,又繼續說後麵的事:“之後,在武林大會上因為他們剿滅魔教有功,又,那黃尚又說我們幾人為江湖眾人誅殺了劍魔,有劍魔的佩劍為證,於是,於是他們幾人就成了如今的‘屠魔九英’聞名天下,那黃尚還當上了武林盟主。而我與兄長一起回到了少林,師傅,師傅他老人家,枯禪大師他重又將我收留……”
    說到這裏,曲善流雙眼落淚,眼中盡是悔恨:“那時候我因為少宗主還有總壇之事,整日被夢魘所纏,唯有師傅可憐於我,諄諄教導如我生父。後來我將所有事都據實相告於師傅,師傅罰我麵壁十年懺悔當年利益熏心,這幾十年來我都日日苦修誦佛念經,為當年所行之事贖罪,隻是而今師傅他老人家卻……”說到傷心之處,曲善流哽咽不止,像是怕楊南丞二人不相信又抬頭道,“我、小僧我真的每日都在苦修,沒有一日落下,惟願惟願……惟願能得佛祖寬恕我的罪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說罷又低頭默念心經。
    楊南丞看他確有幾分虔誠悔過,麵色稍微好了些,沉默片刻,又問道:“那海慧大師呢?”
    曲善流身子微微一顫:“他……他回到少林後,第二日便下了山,後來還了俗更名換姓……”
    “可是那,白鶴山莊的諸葛無雲?”
    曲善流驚訝地抬頭,又重低眼點頭:“是他,多年前他書信我一次我也才知道他還活著。”
    聽到這裏,楊南丞總算將許多事串聯在一起,果然之前他調查到了許多零零碎碎的線索都因為一件事而發,當年之事的來龍去脈總算清楚明白。
    “九蓮宗的人全被你們滅口了?”
    顧非忽然冷冷開口。
    楊南丞微微皺眉看了過去。
    曲善流醒神一樣怯怯地瞄了一眼顧非,這位星眸如海的俊人兒比這旁邊的劍魔之子,也沒少叫他害怕:“嗯……為了怕後患,我們還在沉入沙海的總壇外麵守了七天七夜。”
    楊南丞眉頭鎖得更緊,心下一陣怒意。
    顧非卻依然冷冰冰開口:“為何要守七天七夜?”
    曲善流一愣,想了想,才回答:“這……”
    顧非微微垂眼,繼續說:“你們怕什麼人沒死?”
    曲善流似乎想到什麼,皺眉努力想了想,才喃喃開口:“當時在大廳祭拜的人都被殺了……隻是,隻是……”
    “什麼?”
    “隻是……”曲善流回憶著,“隻是當時,因為太過混亂,但是我並沒有看到他們幾個人的屍首,所以……”
    “什麼人?”
    曲善流抬頭看著逼問的顧非,重又低下頭:“是,是秦玨的親信秦宣,和,秦玨的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顧非眉頭一皺,心生疑惑,又追問了一句:“他們為什麼沒有被殺?”
    “他們,好像是秦宣拉著他們進了一個地道,大廳背後有一處可以藏身的密道,當時我似乎看到薛步橋在追殺他們,然後當時發生了沙沉,匆忙中也沒有確認他們是不是完全被堵死在地道裏,但是!”
    顧非狐疑地看著顧自狡辯的曲善流:“但是當時我隻是怕有後患,黃尚當時也說要斬草除根,所以我們在外麵守了七天七夜,他們不可能活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低眼想了想,又顧自點頭,“不可能的,就算那個秦宣是個盜墓高手,但是我們守足了七天,他們不吃不喝不可能活下來的,不可能的……”
    顧非眉頭不解,這曲善流說的確實道理,可他總覺得有些不妥。楊南丞看他臉色不佳,心疼地拉了他在身邊挨著,輕聲道:“怎麼了?”
    聽楊南丞安慰自己,顧非才緩和了神色,想了想才輕聲解釋說:“之前聽那黃尚提到幾人為絕後患守了七天我有些生疑,如今聽他說了。這盜墓人的本事我雖沒見過卻有聽聞,確實匪夷所思非人之能,算做解疑。隻是心下卻又放心不下,那幕後之人會不會與這個秦宣和可能未死的兩個孩子有關?而丞哥之前所提那個翟子柳,會不會與他所說的……”
    顧非話未說盡,楊南丞眉頭一挑,將他護在身後,隨手拈了一塊小石子以內力打出:
    “什麼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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