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五四回.虛心竹有低頭葉 傲骨梅無兩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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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初愣愣看著麵前出現的黃尚,忍不住站起身來。
在此之前,江若初見黃尚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都是遠遠瞧見這眾人簇擁之下的武林盟主和顏悅色又儀表堂堂;不久之前,江若初何其深信對方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責難對方的不聞不問,也期待著二人的相認相知;“屠魔九英”和九蓮魔宗之間的恩怨被舊事重提以後,當年的幾位英雄人物身敗名裂,首當其衝背負罵名的也是這前武林盟主。江若初之前多少還在猶豫是否要大義滅親,卻聽聞這人是自己母親的師兄,江若初又如何震驚不已。如今,這人怎麼還能這樣輕易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事情發生了那麼多那麼久,這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晚晴樓,還通過李晚晴邀約自己相見麵談?
江若初心中天人交戰,隻覺得雙手手心出汗,牙根也被自己咬得發疼,許多話想要好好問一問這個前武林盟主,可偏偏不知該先問哪一句才好!
黃尚並未太在意江若初的表情,隻站定以後,看了看李晚晴,開口道:
“你先退下,我與他有話說,別讓旁人靠近。”
江若初木然看著垂頭聽命的李晚晴,就看到李晚晴細眉微微一皺,卻欠身作禮應道:“是,爹爹。”
爹?!
江若初瞠目看著李晚晴走出房間,不可思議地看著混不在意坐下來的黃尚。
李晚晴的母親閨名喚作李小婉,本是江若初的母親江嵐雪的侍女。江嵐雪與李小婉從小形影不離宛若姐妹,江嵐雪過身後由李小婉與陳齊兩家共同撫育江若初成人。故而後來江若初才與李晚晴李龍心義姐弟相稱。三人皆是自小隻有母親在身邊,江若初感同身受也不曾追問過李晚晴姐弟二人的父親身份,卻萬萬沒想到,原來李晚晴姐弟二人的父親才是,才是武林盟主黃尚?!那……那黃尚難道一直都隱藏在晚晴樓中?!
同樣驚訝與猜測的,還有在屋頂之上的楊南丞。在這裏見到黃尚,叫他五味雜陳,九蓮魔宗的事也好,楊倚天的事也罷,不論江湖大義兒女私情,都讓楊南丞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武林盟主。現下江湖之中這位被廢黜的武林盟主,從萬人敬仰一夜之間變成眾矢之的,叫楊南丞不得不扼腕歎息感同身受。誰能料到,各個門派的人尋遍大江南北不見他的蹤跡,他卻原來悄悄躲在眾人眼皮底下?
顧非並不認識黃尚,不過看著楊南丞眉頭緊皺,他倒是先心疼地摸了摸男人的臉頰。
驚覺身邊人的擔憂,楊南丞才看似輕鬆地露了個笑顏,與顧非二人繼續聽著下麵的動靜。
“江公子,”黃尚一雙虎目定定看著江若初,並無半點解釋他與李晚晴的關係的意思,隻又微微垂眼想了想,道,“婉妹與你母親嵐雪義結金蘭,老夫與你母親亦是師兄妹,按說算作你的長輩,我二人這樣相談還是頭一次。黃某是個痛快人,這一次請江世侄來,是有一重要之事相商,其餘兒女情長之事,且讓晴兒與你再細說。”
江若初眉頭一皺,他本是驚訝黃尚的出現,可他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初聞黃尚說話頗為拿大,他這心中也是微微怫然。
可黃尚身為武林盟主,早已習慣高高在上,說完話,隻又看了看江若初,繼續道:“此事說來也是百轉千回,你我都是江湖人,不如長話短說。老夫聽晴兒說,你與那澧子曼交往甚密,江湖中也有傳聞說你歸順西平侯爺成了朝廷的鷹犬,此事不管真假幾分,這次請江世侄來,是想勸你千萬莫要與那澧子曼有什麼瓜葛。那人精通心計狼子野心,老夫曾聽聞江世侄聰慧過人無人稱右,江湖人人送雅號‘小公瑾’,可那人實在精於算計,藏奸賣俏,卻也難說你會是那人的對手。”
江若初聞言嘴角微微抽動,冷笑了一聲:“是麼?”
黃尚看他臉色不佳,卻也不改口,繼續道:“老夫知道你定然從澧子曼那裏聽說了不少前塵舊事,可須得知那不過是一家之言,不足為信,期間許多事你還不清楚。老夫還聞這江湖之中忽然降下這神策府,其統領就是那澧子曼,以江世侄的才智他勢必勸誘你加入其麾下,須知香餌死魚,江世侄切莫被奸人利用。”
江若初臉上驚訝之色已褪盡,這會兒倒是帶了幾分譏誚之意,冷冷道:“黃盟主這是勸晚輩不要和盟主一樣,成為那澧子曼的狗麼?”
黃尚眉頭微微一動,低了一眼,抬眼不悅道:“老夫與你母親當年確實是為澧子曼所用,但早已及時悔悟,棄暗投明,為的是江湖之大義!”
江若初微微虛眼,轉過眼神,繼續冷冷說:“黃盟主煞費苦心隱瞞晚輩的身世,甚至不惜用盡計謀,莫非也是為了江湖大義?”
黃尚倒也不含糊,即刻答道:“隱瞞你的身世,不要讓你也被澧子曼利用,這是師妹當年的遺願!”
江若初美目一瞠,臉色也劇變,微微低頭,悶悶應了一聲:“母親他的,遺願?”
黃尚看了看他,似有些不忍,緩了緩口氣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想再隱瞞於你。當年,我師兄妹二人當年受澧子曼收養,後來為他謀事。澧子曼教我在江湖中立下名號,而師妹,
卻是被他利用來獲得龍種。”
屋頂上的楊南丞隻覺霹靂一響,驚訝無比,腦中更是沸騰開,卻原來這幾人有這樣的秘密關係?澧子曼竟然是武林盟主黃尚的主子,江若初母親絕世舞姬嵐雪不過是澧子曼的美人計?現下江若初也成了西平侯爺的帳下門客?而且這所謂的“龍種”,莫非……
黃尚見江若初聽完自己的話並未太過驚訝,心下明白,點了點頭道:“果然他已經與你說過你的真實身份了麼。”
江若初眉頭微鎖卻不答話。
黃尚繼續說:“不知那男人如何巧辯,你切不可盡信他一家之言。”
江若初緩緩看向黃尚。
“唉,看來要與你說清楚,便也不得不提當年之事。二十年前,他澧子曼狼子野心圖謀江山,我師兄妹二人所為也實在寄人屋簷身不由己。”看了看氣勢漸弱的江若初,黃尚繼續道,“當時江湖之中群雄並起,朝廷之上也是內憂外患不止,澧子曼當時貴為西平侯爺卻野心勃勃,一直暗中圖謀大事。老夫與師妹受他養育之恩,不得不齊齊為他奔波。師妹他天生麗質舞藝卓群,很快在京城和江南闖下名號,而老夫則為澧子曼周旋武林,逐漸贏得名聲。老夫與師妹從小青梅竹馬情同手足,雖然老夫始終不滿澧子曼利用師妹施美人計誘惑聖上,可你母親卻總是言說要報澧子曼的大恩不計代價。直到後來你母親,師妹他懷了你,終於幡然悔悟,與老夫一起將澧子曼的野心偷偷上承給朝廷,這才阻止了他的大計,救萬民於戰火!”
江若初聽著微微皺眉。
黃尚挑眉道:“老夫雖然為師妹想好了後路,可師妹生下你以後卻早早香消玉損,隻要老夫承諾於他,今生不可再叫你被澧子曼所利用,誰知道,”黃尚看著江若初歎氣道,“那齊陳兩兄弟本是你母親手下,你母親過身以後,老夫與齊陳兩兄弟想盡辦法不叫你太過接近京城,特意在江南養育你,好叫你遠離是非。你成年之後追問父親身份是人之常情,隻是老夫怕你知道前因後果反而傷懷,才與陳家齊家設下計謀,讓你誤會老夫是你父親。誰能知道弄巧成拙,卻也不知是天意難料造化弄人。”
江若初驚詫地看著黃尚,似有一絲愧疚之意叫他又移開了眼神。
黃尚輕輕歎氣,說:“那澧子曼始終是野心不改,也怪老夫千防萬防不曾想到龍心竟然被那澧子曼蠱惑,早知老夫就一掌將他……”黃尚說得惱怒,恨恨捏了捏拳,緩和了口氣,才繼續說,“龍心之事怪老夫育子無方,本是想你們都一起遠離江湖,誰知道適得其反。但江世侄你是嵐雪唯一的兒子,師妹若是知道你如今竟然與澧子曼為伍,為了他的野心奔波師妹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聽到黃尚這話,江若初麵色微微泛白,心口一陣猛烈起伏,似乎因為過於震驚而屏息良久,忽然長吐一口氣,眼中卻醞出淚花來:“母親他……”
見著桃麵妖嬈的江若初清淚欲滴,黃尚也有些心軟,想到李龍心,不禁又歎口氣:“龍心如此不知長進,老夫便早也不當他做兒子!大丈夫頂天立地,豈可為了什麼兒女私情不顧江湖道義?大逆不道之事更是孰不可忍!江世侄既有母命在身,又是江湖中的翹楚新秀,自然不能不以身作則。老夫聽聞晴兒手下人說你為了個武當楊南丞在江湖中大動幹戈,老夫與他雖有幾麵之緣,以為他是不錯的江湖新秀,可惜他本是劍魔之子此事也人言鑿鑿,實在惋惜。江世侄堂堂兒郎,怎麼能為了一個江湖大敵又是同為男兒身的人影響自己的聲名大節?此事亦萬萬不可為!不過老夫也相信,你也是深明大義之人,斷然不會做出這種恥笑天下之事!”
黃尚說著隻是搖頭,卻沒注意江若初的神色凝結,身子也微微一僵。
“不愧是堂堂武林盟主,群雄典範,非但妙語連珠,義正言辭,入情入理,顛撲不破,實在是至德要道,江若初受教受教!”
黃尚聞言一頓,轉頭看著江若初淚痕未盡的美貌臉龐上一臉戾氣,這話更是說得冷嘲熱諷之極,不禁心道不好,怎麼就忘記了之前李晚晴一再叮囑自己莫提楊南丞之事,這漢子的事對他江若初簡直可謂逆鱗。
“江世侄,別誤會……”
“嗬!可是啊,黃盟主,如此深明大義暗室不欺,如今何以落得身敗名裂!要委屈你藏身於這煙花青樓裏頭,不敢拋頭露麵?!”江若初冷笑虛眼看著黃尚。
黃尚麵色一黑,眉頭也皺在了一起。
“當年屠魔九英何其聲名顯赫?江湖人趨之若鶩向而往之!如今真相可謂呼之欲出,可又有哪一個敢出來辯駁半句或是以真相正視聽?如今整個中原武林都欠下那九蓮宗一筆血債,這難道也是黃盟主當年‘身不由己’?”
黃尚雙眼一瞠,喃喃了一句,江若初這會兒怒火衝天哪裏能聽進去,隻繼續冷笑道:“黃盟主口口聲聲說,那澧子曼所言不過一家之言,如今我母親早已仙去,這些陳年舊事哪一件不是由你信口開河?”
黃尚一頓,辯道:“老夫豈會做這等事!你我好歹也算作親眷,老夫自然都是為你好,才會……”
“好個親眷!”江若初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拍案而起,“你是我母親的師兄我且信你叫你一聲世伯,這二十年你可曾為我做過什麼?我尋父親十餘年,你可又半分為我著想?為了我好?”江若初冷笑,哼道,“那澧子曼一回中原,你就怕得藏頭藏尾,沒有半點擔當,如今忽然跳將出來卻說為了我好?哪一件是為了我江若初好?你當初背叛澧子曼讓他功虧一簣,你敢說你沒有半點愧對恩情故而怕他報複於你,才寧願藏身在這汙糟之地?你敢說不是因為那澧子曼若然有天得勢,這天下便更沒有你黃尚的容身之所?!”
“你!”黃尚滿臉漲紅,忍不住戟指怒目,“你說什麼!?”
江若初橫眉冷對,輕輕搖頭,將身邊物什一把揮了滿地,冷笑道:“你們這些人個個跳出來說是我江若初的親人,叔伯,姐弟,哪一個不是對我有所圖謀?我江若初因為被男人拋棄受人恥笑之時,你們又在何處?我江若初被江南山莊水寨背叛舉目無望之時,你們又做了什麼?如今,憑什麼來教我江若初該怎麼做?!”
黃尚咬咬牙,眼中不禁露了幾分愧疚,想了想忙開口道:“這些事……”
“他澧子曼好歹不說,幾次三番禮賢下士卻也是真,危難時刻雪中送炭也是不假,你們都說他卑鄙野心,卻又隻有他對我毫無虛言,若非他告訴我,我又要何時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這一切都是他的計謀……”
江若初卻不想聽他強詞奪理,隻拍案喝道:“我江若初七步成詩,滿腹經綸,難道不知道澧子曼的野心勃勃?你又知道是他利用我布局,還是我利用他成事?你真當我江若初是三歲孩童任人擺布?!”
黃尚被他說得愣住,想了想臉色卻更難看:“難道……可是你娘他……”
“哼!”江若初睨他一眼,甩袖道,“休再用我母親欺我!”
“江世侄!”
“黃尚!”江若初喝止了他,微微抬起下頜,虛眼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莫再糾纏不休!下次見了本皇子還如此無禮,就算澧子曼不治罪於你,本皇子也不會輕饒你!”
說完這話,江若初也不管黃尚當場愣住無言以對,隻憤然甩袖離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