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三九回.迷霧大夢纏心魔 大徹大悟初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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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楊南丞自小在武當長大,身子骨自小內傷,經過師傅調理痊愈無慮,四歲正式入張三豐門下,寒暑不輟,一經十八載。從小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至親,對楊南丞而言,師傅就是自己的爹娘,同門就是自己的兄弟。他從小性子暴躁,好勝鬥勇,武當盛名在外俠譽四海,身為張三豐的親徒,楊南丞更有一分狂傲和自大,對武當和師傅的尊敬,讓他不容得旁人對武當有半句閑言置喙。曾經大鬧少林寺,險些讓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之間一觸即發,不過是因為少林的小僧彌與武當門人齟齬不下,對方忍不住一句戲言“武當的武藝又有什麼了不起!”
自十三歲起,楊南丞跟隨張三豐在江湖中行俠四方,一句“武當楊南丞”讓楊南丞自豪不已。張三豐在江湖中地位甚高,受萬人敬重,楊南丞身為親徒更是憧憬不已。少年時期的楊南丞,身材比常人頎長許多,麵容英俊英氣十足,從小習武更是身強力壯,不怒而威。人不風流枉年少,楊南丞自詡風流花間瀟灑年少,更是學師傅俠骨豪爽,廣結天下,與人比武總愛以武會友卻不爭勝好強,路遇不平定然拔刀相助,為知己朋友更不惜兩肋插刀,行俠仗義不求名利雙收,隻願不辱師傅和武當盛名。
他雖疼愛同門敬重師長,卻也自有一分傲骨,素日裏不修邊幅,卻也是心細如塵。張三豐門下門人三百有餘,論年紀楊南丞尚幼,輩分卻高出至少三輩。同食五穀何來聖賢?同門之中半數與楊南丞相處甚悅,卻也不乏閑言碎語挑撥離間之輩,看不慣楊南丞年紀尚小或是同歲卻總是被張三豐溺愛之人也不乏少數。楊南丞總是刻意回避,就算小輩之中或有不敬,他也聽之任之,實在不願見到半點兄弟鬩牆同門相爭之痕。
隻是他何曾會想到有一天,他楊南丞會讓自己最重視的武當受人欺辱,他何曾會想到有一天,他楊南丞會被自己最重視的同門背叛,他何曾會想到有一天,他楊南丞會連一句“武當楊南丞”都難以啟口!
因為他楊南丞是那個在中原殺人如麻,叫江湖中人聞之喪膽想要殺之而後快的劍魔,楊倚天的兒子!
楊南丞本性張狂,對師傅張三豐卻惟命是從,師傅一句“不可習劍”,楊南丞一直謹遵師命,連同門習劍他也不曾觀摩過一次。
當他從餘天堯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當他從劉昌雲眼中肯定了自己的身世,楊南丞痛苦萬分卻竟有一絲好笑,他想要狂笑出聲,當做這不過是荒唐一夢,然而內心之中卻隱隱覺得這也並非沒有預感。師傅教他十八般武藝,拳腳功夫,各般兵器,卻唯獨劍法讓他立下誓言,那麼多年又怎麼可能沒有一丁點兒的疑問。
楊南丞不願意質疑最為尊敬的師傅,卻從來不曾想到原因會是這樣讓他痛徹心扉無言以對。
因為他是劍魔楊倚天的兒子!
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
對師傅張三豐的尊敬讓楊南丞拒絕這個想法,但內心深處卻始終縈繞不去。
造化弄人,他無意之中領悟了《往生訣》,更沒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自己的父親楊倚天,還被迫學了楊倚天的劍法!
愧疚,自責,楊南丞九回腸斷!他曾多麼自豪自己是武當楊南丞,如今他就有多麼痛恨著自己是楊倚天的兒子!
一直以來自己引以為傲,卻化作旁人的一個笑話!
顧非的勸解他並非沒有聽懂,隻是這痛楚糾結並非一日心病,他何嚐又不想放下,何嚐又不想一如既往,可他又能怎麼辦?
“逐出師門”——即使終有一日暴屍荒野,也不能再背負著“武當”之名!
然而師傅的一席話卻如同醍醐灌頂!
這二十年來的一幕幕如同走馬觀花出現在腦海之中,這些或喜或悲的,才是他楊南丞的二十年!他是楊倚天的骨肉,但這二十年來,他更是武當楊南丞,養他育他的是武當的水土,教他疼他的是親若生父的師傅!
撥雲見月,楊南丞忽覺這一年來恍若夢魘,宛如隔世!
楊南丞啊楊南丞,你怎生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變得如此執著一念!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楊南丞金刀大馬坐在自己親手修葺的“無所居”中思緒翻滾自嘲不已。
顧非看著拜別師傅張三豐以後,就坐在涼亭之中,麵相懸崖峭壁之外沉默不語的楊南丞。
男人眼中漸漸清澈,讓顧非欣慰著卻也有一分不甘。顧非性格直率甚至讓人覺得時而無情過於冷漠,可麵對自己心愛之人卻寵溺有加萬般遷就,他知道楊南丞心魔縈繞,這心結不解楊南丞始終痛楚萬分,可楊南丞對他沉默不語也叫他難以忍受。他愛他,想與他同喜同悲,而不是像個無知的女子一樣隻懂等待。
他顧非不是這樣的男人。
顧非看著楊南丞忽然長籲一口氣,他終於起身走了過去,將身上大氅披在男人身上,悠悠道:“說是入夏了可這峭壁邊還是冷了些,丞哥別凍著身子。”
楊南丞的大手緊緊拉住了他的手,又扯到臉頰邊輕輕挨擦,才將顧非轉到自己身前。
顧非低頭看著男人望向自己的雙眼,疲憊之中帶著笑意,卻少卻了之前那份難以掩飾的悲哀痛楚。
“丞哥……”
顧非猶豫著。
楊南丞看著顧非的雙眸,他愛極了這雙星眸中對自己的憐愛和寬容,愛極了這雙星眸中對自己的貪慕和遷就。
楊南丞輕輕趴伏在他腰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顧非寵溺地梳理著楊南丞耳邊的發,終是悶聲開口:“丞哥,在想什麼呢?還是不與我說說麼?”
楊南丞聽到他若有似無的埋怨,似乎低聲笑了笑。
他知道顧非看來幾分文弱書生氣,可卻是口直心快,敢愛敢恨,錚錚鐵骨的漢子。這一年來,兩人日夜不分,相濡以沫,楊南丞不敢提起發生的過往,不願想起自己瀕死之事,總是刻意回避著當時和當年發生的一切,不論是自己的身世,不論是自己被背叛的事實,不論是背後的陰謀陽謀,不論是現在發生著什麼變故而將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顧非也不提,不問,不說。
他很感恩,感恩顧非這個他愛極了的俊人兒。他懂得顧非的不語是對他楊南丞如何的遷就溺愛,他更明白顧非的欲言又止飽含著對他楊南丞多大的信任,他更明白顧非雙眸中的一絲隱忍又如何擔憂自己也讓自己心疼。
楊南丞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抬起頭來望著那張微微皺起的小臉:“是我不對,對不起你。”
顧非看他要認錯,卻又自己先輸了氣勢,微微垂眼,緩和了語氣:“丞哥,我知道該給你些時間去想透,可我卻舍不得見你這樣委屈自己。古有語,愛屋及烏,我既愛你如斯,你心之所念自然便是我心之所願,你是俠是魔我也一世相隨伴你左右,我知你疼我之極,我又何嚐不是愛你入髓?”
就算早知道這番深情,可字字句句打在楊南丞心口,楊南丞竟覺眼眶發熱。
“張真人所言也是我所想,你是楊倚天的兒子又如何?張真人養你二十載又不比楊倚天與你骨肉一場?年生日久,知人知心,張真人將你養做什麼人你才是如今的楊南丞,我所認識的也是這樣的楊南丞,我所愛之人也便是你楊南丞,你是與不是楊倚天的兒子又當如何?”顧非繼續道,“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你是怎樣的人我卻又如何不知,張真人又如何不曉?丞哥快意江湖,知己幾多,即是知己,當明白你是如何之人,若是不明又何必再稱知己?業已如此,丞哥又何必一再妄自菲薄,徒添傷懷?”
楊南丞自覺有些哽咽,顧非卻將他的臉頰輕輕捧起,似有些埋怨:“宵行者能無為奸,而不能令狗無吠也。丞哥可還記得答應我,為了愛你的人活著?莫非不是你師傅同門,還有我麼?旁人說三道四能奈你我何?”
自覺語氣有些重了,顧非用力抿抿唇,才認真望著楊南丞的雙眸:“我愛承諾我歸隱田園的楊南丞,我更愛與我一起瀟灑江湖的楊南丞!丞哥覺得,還不夠麼?”
楊南丞聞言眼中更添幾分清明,猛然起身將懷中人兒的香唇一番蹂躪。
顧非被他忽然而來的情動誘得幾分發軟,可見著楊南丞忽然露出的,那叫他愛極了的壞笑,也終於落下心中大石。
楊南丞看著那被自己吻咬得微微腫起的唇瓣,忍不住笑出了聲,將顧非揉在自己懷裏,又更溫柔卻帶著笑意說了一回:“是我不對,叫你擔心了!”
聽到這不過平常的楊南丞的一句,顧非卻自覺眼眶微濕,忍不住撒嬌道:“你知道便好。”
床笫之外,楊南丞難得聽到顧非這番帶著一絲嬌媚,倒是忍不住渾身一顫,眼眸暗了一回,將情人兒粗魯拉起,又一陣狂吻。
兩人纏綿了一陣,楊南丞才不舍地放開顧非,細細看著相隨自己一路,如今臉頰微微消瘦的情人兒,輕聲開口:“怪我身在福中不自知,有師傅憐我,又有你疼我,我楊南丞還有什麼好奢求?你說的對,縱然世人不諒解我,有你和師傅,我亦知足。”
忽然而來的表白,叫顧非心生歡喜,星眸閃動,與楊南丞鼻尖相對:“不諒解又如何,丞哥若是成魔我也成魔便是,一同瘋魔這世間又如何?”
楊南丞感慕纏懷,一時竟無語凝噎,隻怔怔看著顧非的臉。
顧非看他感動心中暗笑丞哥呆傻,壞笑著道:“怎麼?上智者必不自智,道骨仙風的張真人能賞人耳光,卻不準你我成瘋入魔麼?”
楊南丞聞言啞然失笑,想起方才之事看著顧非的壞笑,垂眼道:“倒是,你還不曾見過師傅早年火氣更大,嫉惡如仇最是見得不平之事,動輒罵娘也是常見。”
見著楊南丞想著別人,顧非倒是吃盡飛醋,主動送上香吻。
兩人正在你儂我儂,纏綿不止,忽然感到身後有淅淅索索的人聲。是時楊南丞正將顧非禁錮在涼亭柱子上纏綿,這會兒轉頭來,才見著涼亭遠遠的幾位師侄不住向這邊張望。
被師侄看到自己在涼亭中與顧非纏綿擁吻,比起處之坦然的顧非,楊南丞倒是有些麵薄,顧非悶笑著推了紅臉的楊南丞,楊南丞這才招呼著那幾個師侄過來說話。
“小師叔!”
“小師叔!”
武當師侄裏,多半與楊南丞同齡,關係也甚好,這一年兩載不曾見著,各自都十分想念。楊南丞與要好的幾位師侄說話敘舊噓寒問暖,顧非在一旁見著幾人哭哭笑笑,見著楊南丞臉上眼中也是漸漸烏雲散盡,總算心中寬慰深感雨過天晴否極泰來。
【待續】